三月的风裹着沙砾,狠狠砸在工地大门的铁栏杆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人。陈景辰刚从钢筋堆场检查回来,安全帽上还沾着层灰,就听见一阵鼎沸的人声从大门口涌过来,像被捅破的马蜂窝,密密麻麻的,搅得人心里发慌。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穿着深蓝色工装的工人堵在红漆铁门外,每人手里要么攥着安全帽,要么叉着腰,把那扇本就不宽的门堵得水泄不通。阳光斜斜地照在他们身上,把影子钉在地上,像一道道倔强的钉子。最前面的男人个子不高,却挺着笔直的脊梁,正是张明洋——前两天陈景辰去检查脚手架时,还见他蹲在地上给工友们示范卡扣绑扎,手上的裂口沾着泥,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可此刻,张明洋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着,他踮着脚往项目部的方向喊,声音劈了叉,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项目部的人都死哪儿去了?!我们的工钱到底给不给?!再拖着,我们就搬铺盖卷住这儿了,你们管理人员吃啥我们吃啥,你们住哪儿我们跟哪儿!”
他身后的工人立刻跟着起哄,声音像浪头似的拍过来:“就是!我们干了俩月,一分钱没见着,家里娃娃等着交学费呢!”“你们坐在办公室吹空调,我们在寒风里绑架子,凭啥不给钱?!”“有没有点良心啊!”
有几个想进工地干活的木工被拦在外面,急得直拍铁门,木锯在背上颠得“哐当”响:“让我们进去啊!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耽误了工期,你们赔得起吗?”
陈景辰的心沉了沉。他来昭阳区项目才五天,可每天路过财务室,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甲方款又拖了”“班组催得紧”的叹息。昨天晚上加班整理安全资料时,还看见劳务员邓肖二躲在楼梯间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能听见“再缓缓”“下周一定”的字眼。当时他只当是寻常催款,没承想,这火竟烧得这么快。
“景辰,这可咋办啊?”实名制专管员王淑贤抱着文件夹跑过来,眼镜片上沾着灰,说话都带着哭腔,“刚才监理的车也被堵在外面了,打电话来骂了好几句,说要是半小时内解决不了,就给公司发函!”
陈景辰没说话,只是紧了紧安全帽的带子,转身往项目经理徐志贤的办公室走。板房的走廊里,脚步声被放大了好几倍,“咚咚”地敲在心上。他路过李建树的工位时,师兄正对着一堆签证单发愁,看见他急匆匆的样子,抬头问了句“咋了”,他只摇了摇头,说“等会儿跟你说”。
徐志贤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烟草味。陈景辰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进”,推门时,正看见徐志贤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眉头拧成个解不开的疙瘩。
“徐哥。”陈景辰站在办公桌前,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工地大门口被工人堵了,是架子工班组的,领头的叫张明洋,说要讨工钱,现在谁也进不去。”
徐志贤的手指猛地顿在键盘上,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铺开:“架子工?他们的进度款不是上周就报上去了吗?财务说甲方还没批……”
“工人不管这些,”陈景辰尽量让语气平稳,“他们说干了俩月没拿到钱,家里等着用钱。现在门堵得死死的,监理的车也被拦在外面,再耗下去,怕是要捅到公司去。”他想起刚才张明洋眼里的红血丝,那里面藏着的不光是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奈——谁愿意大冷天的堵门讨说法?不过是被逼到了墙角。
徐志贤捏了捏眉心,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没点燃,夹在指间转着:“你知道是哪个班组的吗?是邓肖二手下的,还是王老三的队伍?”
“我刚来没几天,认不全人。”陈景辰如实说,“不过邓肖二在项目上待的时间久,他应该清楚是哪个班组的人员。”
徐志贤“嗯”了一声,抓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和甲方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款这周一定到”,发于三天前。他划开通讯录,找到“邓肖二”的名字,拨号时,手指微微有些抖。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里面传来邓肖二吊儿郎当的声音,还夹杂着的一股女人的声音:“喂,徐哥,啥事啊?我这正忙着呢……”
“忙着跟媳妇开视频嘎??!”徐志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你现在在哪儿?赶紧去工地大门口看看!一群工人堵门讨工钱,你去给我认认是哪个班组的,查清楚是咋回事,然后立刻来我办公室!”
电话那头的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隔了几秒,才传来邓肖二慌张的声音:“啊?堵门了?我、我这就过去!您别生气,我马上到!”
“赶紧的!”徐志贤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板房的地板被踩得“吱呀”响,像在呻吟。
陈景辰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墙上的项目进度表上,红色的记号笔圈着“3月30日前完成主体封顶”,可现在才24号,光是堵门这事儿,就可能让进度往后拖。他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以前总觉得是句老话,现在才明白,这话里藏着多少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