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契苾何力是个特例。
他是得到族中认可的。
姑藏夫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又往齐三身上瞟,似乎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旁的温禾见状,忍不住失笑,上前一步,对着姑藏夫人回了个大唐的拱手礼,语气温和道。
“见过遏迄。”
随即他又转向契苾何力,莞尔一笑:“见过可汗。”
姑藏夫人回过神来。
看来这位少年就是高阳县伯无疑了。
她研究过汉学,知道在大唐开国县伯的爵位不算低,但也不算高,但这样一个年纪的孩子能得到这样的爵位。
他一定很特别。
在大唐,爵位面前加上开国两个字,那就代表着这个爵位不是继承来的。
不过温禾这声“可汗”,再次让她大吃一惊,连忙摆手解释。
“高阳县伯,何力已经自降为大俟利发,不敢再称可汗了。”
温禾对此早有耳闻。
来之前百骑司就递过消息,契苾何力归附大唐时,主动舍弃了可汗之位,只自称“大俟利发”。
俟利发是柔然遗留的官职,突厥汗国沿用为高级爵位,《周书》中记载其位列叶护、设之下,吐屯发之上,多由王族世袭,可参与国政。
而大俟利发这个称呼,大概率是姑藏夫人特意加上的,既保留了儿子的贵族身份,又不至于让大唐觉得他们有僭越之心。
温禾闻言,淡然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既然已归附大唐,日后该用什么封号,自然该由我大唐皇帝陛下做主,这才是为臣之道,遏迄觉得呢?”
这话听着和善,实则暗藏警告。
契苾何力的身份归属,早已不是你们母子能自行决定的,必须遵大唐礼制,听陛下安排。
姑藏夫人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温禾的深意,当即双手置于胸口,郑重行礼:“多谢县伯教诲,我明白了。”
契苾何力也跟着母亲行礼,只是他的小脑袋却没低下,反而好奇地盯着温禾。
他比温禾矮了整整一个头,可大概是不服气被当成孩子看待,竟悄悄踮起了脚尖,努力想和温禾平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探究。
“你很厉害吗?”
契苾何力突然往前一步,仰着小脸直挺挺地问道,语气里满是不服气。
他盯着温禾清瘦的模样,心里暗自想着。
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若是在草原上,我一个人能打十个,凭什么他能当那个什么县伯?
齐三顿时皱起眉头,往前跨了半步,刚想开口训斥这不懂规矩的突厥少年,却被温禾用眼神制止了。
姑藏夫人更是又急又气,连忙伸手拉了拉儿子的衣袖,低声呵斥。
“何力!不得对县伯无礼!快道歉!”
“哦。”
契苾何力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却没真的道歉,只是努了努嘴,眼神里的倔强丝毫未减。
他就是不服气,凭什么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能得到大唐的爵位,还让母亲带着自己来迎接。
他可是契苾部的可汗!
温禾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连正眼都没看契苾何力,转而对着姑藏夫人温和说道。
“今日来拜访,一来是为了送些薄礼。夫人和大俟利发初到长安,若是日后有什么不便,尽可去礼部报备,或是让人去百骑司找我。”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齐三吩咐道。
“让人把车上的礼品送进来吧。”
“诺!”
齐三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正厅。
温禾又看向姑藏夫人,笑着补充:“都是些日常用得上的小玩意,有肥皂、绢布和羊毛线,还有些笔墨纸砚和一些钱财,夫人莫要嫌弃。”
姑藏夫人早在温禾提及送礼时,就想开口拒绝。
她如今更需要的是大唐对契苾部的明确态度,而非这些东西。
可温禾的语气看似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根本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欠身道:“多谢高阳县伯费心,妾身愧领了。”
话音刚落,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寄人篱下之感。
在草原上,她是契苾部尊贵的遏迄,可到了长安,即便有禁军守卫,也终究要看旁人脸色。
不过这份情绪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想起温禾方才说“有两件事”。
如今第一件事是送礼,那第二件事,想必才是此行的重点。
姑藏夫人定了定神,问道:“刚才高阳县伯说今日来访有两件事,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温禾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要东突厥内部详细的舆图,包括夫人所知的各个部落游牧区域、水源位置,还有颉利可汗牙帐的大致方位。”
姑藏夫人心里早有准备。
大唐要对付东突厥,必然会需要草原的情报。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有些犹豫。
这份舆图若是交出去,他们最后的价值就没了。
到时候大唐皇帝会不会放弃他们?
可若是不交,又无法向大唐证明契苾部的诚意,到时候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就在她沉吟之际,一旁的契苾何力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可以给!但是我要见你们的皇帝陛下!”
他往前站了半步,目光炯炯地望着温禾,小脸上满是倔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温禾挑了挑眉,心里暗自觉得有趣。
这小子倒真是块料,难怪八岁就能被推举为可汗,颉利派兵进攻时,契苾部的族人宁可战死,也要护着他。
这份胆识和心气,可不是普通孩子能有的。
他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想见陛下,得先让我们看到你的诚意,空口说白话,可不行。”
“那……那给你们舆图,我是不是也能当比你更大的官?”
契苾何力眨了眨眼,突然问道,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
眼前这个人和他年纪差不多,就能当什么县伯。
那他送舆图给大唐的皇帝,肯定能当更大的官吧。
温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原来这小子还是个官迷。
他记得原本历史上,契苾何力日后可是被封为凉国公的。
只不过如今凉国公的爵位是侯君集,日后李世民会给这小子什么封号,还真不好说。
“能不能当官,可不是我说了算,得看陛下的意思。”
温禾故意逗他。
“那我要见皇帝!”
契苾何力梗着脖子,态度更加强硬。
“先给舆图。”
温禾寸步不让。
“不见皇帝我不给舆图!”
契苾何力也来了脾气,双手叉腰。
“你不给舆图,就不能见陛下。”温禾语气平淡的笑道。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极了在斗嘴,一时间正厅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对话声。
姑藏夫人站在一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温禾要舆图是真,可他完全可以用更正式的方式跟自己交涉,没必要跟一个十岁孩子斗嘴。
难道……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看看何力的性子,或是试探契苾部的底线?
毕竟是大唐的县伯,应该不至于故意和一个小孩子斗气吧。
就在姑藏夫人思忖之际,契苾何力突然涨红了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道:“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让我见皇帝!”
“嘿,你还真说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不是很厉害嘛,现在知道了吧,我就是这么厉害。”
温禾故意逗着他。
契苾何力顿时火冒三丈。
“你!”
他大喝一声,挽着袖子就要动手。
齐三见状,赫然护在了温禾的面前。
“何力,不行!”姑藏夫人着急道。
而就在这时!
从不远处赫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远远的看去,温禾看到了一个熟人。
高月!
尼玛,他来干嘛?
只见高月也注意到了他,嘴角上扬冲着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温禾猛然一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李二不会又不做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