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轰鸣像无数面战鼓在谷中擂动,水花砸在青石上溅起的水雾,混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扑面而来。
楚阳抬手拨开眼前的水汽,指节因紧握剑柄而泛白——那柄伴随他五年的“青锋”此刻正微微震颤,剑身在水雾中折射出冷冽的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祥之物。
柳琴跟在他身后,素白的裙角已被谷中晨露打湿,贴在脚踝上凉丝丝的。
她怀里的“忘忧琴”用深蓝色琴囊裹着,囊口绣着的半朵幽兰沾了些泥点,却依旧掩不住琴身传来的细微嗡鸣。
“楚阳,”她的声音被瀑布声撕得有些碎,“你听,这水声里好像掺了别的动静。”
楚阳侧耳细听。确实,在轰隆隆的水流声底下,藏着一种极有规律的低吟,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念诵着什么晦涩的咒文,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感。
他示意柳琴停下,自己矮身拨开齐腰深的蕨类植物,叶片上的露水顺着袖口滑进衣襟,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穿过这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瀑布下方的水潭中央,悬浮着一块约莫半人高的黑色晶石。
它并非规则的形状,表面布满了扭曲的沟壑,像是被人生生捏出来的一样。最诡异的是晶石的光泽——那不是自然的反光,而是一种活物般的暗沉流动,仿佛内里包裹着无数条细小的黑蛇,正在缓缓蠕动。
水潭周围的湿地上,跪着十名黑袍人。
他们的黑袍是用某种粗糙的麻布制成,边缘磨损得厉害,下摆拖在泥水里,吸饱了水后沉甸甸地贴在地面。
每个人都低着头,兜帽遮住了脸,只能看见露出的手指——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尖却泛着与晶石同色的暗光。
他们的吟诵声正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楚阳注意到,每当咒文念到某个音节,黑袍人的指尖就会渗出一滴暗红色的血珠,那血珠并不滴落,而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悠悠地飘向空中,最后落在黑色晶石上。
血珠接触晶石的瞬间,会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极细的红烟钻进去,晶石的光泽便会亮一分。
“是活人祭祀。”柳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琴囊,指腹摸到琴囊内侧缝着的那封密信——兄长柳岩的字迹仿佛还在指尖发烫。
她忽然想起信里的一句话:“无回谷的水,会变成黑色的。”此刻水潭里的水,果然比上游的溪流深了好几个色阶,像是掺了墨。
楚阳的目光扫过黑袍人的队列,忽然定格在最左侧的那个身影上。那人比旁人矮一些,黑袍的左肩处有一块极淡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匆忙缝上去的。
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人的左手腕上,露出一截暗红色的绳结——那是天儒圣院外门弟子的标记,只是颜色深得近乎发黑。
“等我信号。”楚阳低声对柳琴说,青锋剑被他悄悄抽出半寸,剑刃划破空气的轻响被瀑布声完美掩盖。他深吸一口气,丹田内的灵力开始运转,顺着经脉流至指尖,激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就在这时,最左侧的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顿了一下。他的吟诵声慢了半拍,兜帽下的头颅微微抬起,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
楚阳看见他脖颈处的黑袍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质柳叶——那是柳家子弟的信物,柳琴的兄长柳岩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楚阳的指尖顿住,灵力在掌心微微滞涩。
“怎么了?”柳琴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那枚银柳叶映入眼帘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琴囊从怀里滑落,“啪”地掉在草地上。
琴囊散开,忘忧琴露出一角,琴弦在落地的震动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音。
这声琴音像是一道惊雷,打破了祭祀的节奏。十名黑袍人同时停下吟诵,齐刷刷地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瞳孔里映着黑色晶石的幽光,显得诡异而空洞。
而最左侧的那个人,正是失踪三年的柳岩。
他的脸比记忆中瘦削了太多,颧骨高高凸起,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