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丞相府邸。
桓温踞坐于胡床之上,面色铁青。荆州大败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穿透了重重宫阙,直吹入他心底。二十万北府军,他耗费心血,倚之为登天阶梯的精锐,竟在襄阳城下折戟沉沙,几乎片甲不还。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夺取荆州,坏他好事的,竟是那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的“冉魏”旗号,以及那两个声名鹊起的新秀——王猛与祖逖。
“砰!”一只精美的青瓷茶盏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野心。
“冉魏……王猛!祖逖!”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屈辱,“一帮北地流民,安敢窃据荆州,坏我大事!”
他猛地站起身,袍袖带风,在厅内焦躁地踱步。北伐的接连“失利”(实为政治资本的积累尚未足够)已让朝中非议暗涌,此次荆州之失,更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必须反击,必须以雷霆之势夺回荆州,用敌人的鲜血洗刷他的耻辱,重铸他不可动摇的权威!
“来人!”他厉声喝道。
幕僚应声而入,垂手恭立。
“传令益州!”桓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各郡县即刻起,三丁抽一,不,两丁抽一!加征粮秣,所有府库存粮,除留足种子外,尽数调运!工坊全力打造军械!三个月内,本公要看到十万大军集结于江州,顺流东下,踏平荆州!”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死亡的符咒,飞向了早已不堪重负的益州。
益州,成都刺史府。
刺史周抚接到建康传来的严令,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额角渗出冷汗。他面前,是各郡守、县令送来的如雪片般的告急文书。
“使君,不能再征了啊!”仓曹参军声音带着哭腔,“壮年男丁,前三次北伐已十去五六!如今村落唯见妇孺,田间多是白发!再征,地谁种?桑谁采?来年必是大饥,恐生人相食之惨剧啊!”
周抚何尝不知?他治下的益州,早已是千疮百孔。昔日“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国,如今田野荒芜,蒿草遍地。都江堰水利失修,灌溉不畅。蜀锦工坊门可罗雀,机杼蒙尘。街市之上,难见青壮,多是面有菜色的妇孺老弱,眼中失去了光彩。人口的锐减,不仅仅是数字,是家家户户门楣上悬挂的白幡,是夜里隐约可闻的哭泣,是整个社会结构的崩塌前兆。
但桓温的命令,他敢违抗吗?那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杀伐决断,从不手软。
“征!”周抚闭上眼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按令执行。抗命者,以军法论处!”
冷酷的征兵吏如狼似虎地扑向了乡野里闾。鞭挞声、哭喊声、哀求声再次响彻这片土地。
“军爷!行行好!我家大郎上次北伐就没回来,二郎腿有残疾,就剩下这根独苗了,他走了,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老妪抱着吏员的腿,涕泪横流。
“滚开!丞相有令,两丁抽一!你家符合条件!”吏员一脚踹开老妪,绳索套上了那面带恐惧的年轻儿子的脖颈。
有的村庄,青壮闻风而逃,遁入深山。征兵吏便抓走老人、妇女,逼迫家人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