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风静止的刹那,第十八根信芽迎风而长,却未绽放,而是根茎虬结,泥土翻涌,竟在三人一驼眼前,硬生生拱起一座无门无窗的孤坟。
墓碑通体灰白,仿佛一截被从黄沙之下拔出的巨兽指骨,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深陷的、仿佛被灼烧过的掌印。
林阎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了脚下凝固的死寂。
他刚一靠近,怀中那最后一抹生死簿残页的灰烬,竟如有了生命般自行飞出,化作一道微不可见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墓碑的掌印之中。
那掌印深处,仿佛有墨迹晕开,缓缓浮现出一行冰冷的小字:“进来的人,得把自己留下。”
字迹未干,身后的老癫道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疯了一般扑向墓碑,用他那光秃秃的头颅狠狠撞在坚硬的碑面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双手死死抠着石碑边缘,嘶哑地吼叫着:“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代葬墓’!活人进去,名字出来!我……我当年在直播里见过……我看见林家那三十七代‘代阎者’,全是从这鬼东西里走出去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轮回。
墨三姑脸色煞白,她没有犹豫,指尖蘸起随身携带的瓷瓶,抹了一缕粘稠的尸油在双眼眼睑上。
霎时间,她眼中的世界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黑白二色。
视线穿透厚重的墓碑,她看到那墓中并非一方洞穴,竟是空无一物,唯有一口漆黑的棺材,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姿态倒悬于虚空之中。
棺材的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两个字——林阎。
每一个“林阎”,都由无数纤细如发的血丝缠绕而成,那些血丝还在微微蠕动,仿佛活物。
“不对……”墨三姑的声音干涩发颤,“这不是普通的代葬,这是‘封名葬’。”
一旁的秦九棺缓缓伸出手指,指尖距离碑面尚有寸许,他袖中藏着的黑檀钉便开始剧烈嗡鸣,仿佛遇到了天敌。
他面沉如水,声音比这沙地里的风还要冷:“三姑说的没错。封名葬,谁入此墓,谁的名字就会被活生生刻进棺材底,魂魄与棺合一,永世沦为这墓的契奴,再无来生。”
一直沉默的驼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他摩挲着身旁骆驼粗糙的皮毛,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老头子我……给这墓送过七次货。每次的信上都说,‘收货人是林阎’……可这七次,从没有一个叫林阎的出来签收过。”
七次运送,七次无人签收。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这墓,这口棺,这道“命契”,原来早已在此等候了不知多少岁月。
它等的不是某一代的林阎,而是“林阎”这个名字本身所代表的宿命。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都封在了这片绝望的沙地上。
林阎沉默着,他的目光扫过疯癫的老道,面色凝重的墨三姑,杀气内敛的秦九棺,和眼神复杂的驼爷。
他站在这座为他而生的墓前,良久,忽然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
他猛地抬手,嗤啦一声,从自己破烂的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吴老杵那根被烧成漆灰的桃木手杖残渣。
他又捡起地上被秦九棺震碎的玉簪碎片,最后,他伸出手指,从自己被灼烧得焦黑卷曲的皮肤上,硬生生抠下一小块带着血肉的焦皮。
他将这几样东西——代表着传承与死亡的漆灰、代表着破碎约定的玉屑、代表着自身苦痛的焦皮——尽数放在那块布条上,团成一团。
随即,他并指如剑,猛地刺向自己的眉心。
一滴殷红中带着奇异巫祝之力的鲜血,从那道逆视之纹的中心渗出,滴落在那团混合物上。
鲜血如同胶水,将所有杂物瞬间黏合。
林阎双手搓动,掌心血气蒸腾,竟将这团污秽之物,硬生生捏成了一枚形制古怪、毫无纹路的印章——一枚“无名印”。
“秦九棺,”林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用你的三根钉,钉住墓碑的左上、右上、右下三个角。”
秦九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三钉镇三煞,独留左下一角,是为“开门”。
他不再多言,手腕一抖,三道乌光电射而出,分毫不差地钉入了坚硬的墓碑之中,留下一个生门。
“墨三姑,”林阎又道,“焚三滴尸油,洒在我的印上。”
墨三姑依言照做,三滴尸油落在无名印上,燃起三朵碧绿的火焰,火焰一闪即逝,在印上留下了三个几乎看不见的斑点。
做完这一切,林阎手持那枚尚有余温的无名印,一步步走到碑前,看着那个属于他的掌印,低声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心神巨震的话。
“我不是来葬我的名,我是来葬这道‘命契’的。”
话音未落,他将手中的无名印,重重地按在了墓碑的掌印之上!
二者完美契合,仿佛本就是一体。
紧接着,他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一步踏入了墓碑之中。
那坚硬如铁的石碑,竟如水面般荡起一圈涟漪,林阎的身影化作一道灰影,彻底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墓内世界,并非墨三姑所见的虚空,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