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沿上,第十五根信芽的嫩叶指向那口深不见底的“初命井”,叶尖微微颤动,如同最后一声叹息。
林阎立于井口,还未及细看,一股尖锐的刺痛便从双目深处炸开。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捂,却摸到一手滚烫的灰烬。
那本就残破的生死簿最后一角,竟在他怀中无风自燃。
飞散的灰烬如同一群有生命的飞蛾,不偏不倚,尽数钻入他的眼眶。
刹那间,灼痛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共鸣,仿佛沉睡在他血脉深处的巫族之力被这古老的死亡契约所唤醒。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穿透了井口的黑暗。
井底不再是虚无,那里,一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眼正缓缓睁开。
它没有眼白,没有血丝,只有一片宛如宇宙星云般深邃的瞳孔。
而在那瞳孔中央,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无声地坠落、循环、永不落地——正是吴老杵。
“它在读我们。”秦九棺的声音压得极低,指节因用力按住腰间的黑檀钉而微微发白,“它在读我们的记忆,读我们的痛苦,读我们每一个被叫出口的名字。”
话音未落,一旁的老癫道突然疯了似的扑倒在地,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井沿砂石,像是在聆听来自地狱深处的心跳。
片刻后,他猛地弹起,脸上血色尽失,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我看见了!我听见了!井里……井里全是眼睛!他们把那些不愿看的眼睛全都缝在了一起!三百七十二个‘不’字,全被那根针用命线缝成了‘是’!不愿,就是愿!不从,就是从!”
他的嘶吼令人不寒而栗。
墨三姑面色凝重,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用指尖蘸取了些许黏稠的尸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的眼睑上。
当她再次睁眼望向井内时,瞳孔中倒映出的景象比老癫道所言更加恐怖。
井壁之上,并非光滑的石料,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刻满了扭曲的“命契符文”。
构成这些符文的,根本不是笔画,而是一个个痛苦挣扎的瞳孔残影。
“这是‘凝视法则’。”墨三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种近乎神明才能掌握的规则之力。井壁上的每一个符文,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名字。谁被这只巨眼看见,谁的命格就会被它捕捉,然后像泥塑一样,被强行捏造成它想要的模样,最终刻死在这井壁上,永世不得超脱。”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驼铃声由远及近。
驼爷牵着他那头老骆驼,从弥漫的沙雾中缓缓走出,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那口井,声音沙哑地开口:“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人通过沙海里的‘信鸽’传话,加价十倍,要我把这口井原封不动地运走。”
秦九棺眼神一凛:“运去哪?”
“天机阁旧墟。”驼爷低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沙砾中挤出来,“他说,那里的眼睛,还不够多。”
所有线索在瞬间串联。
天机阁,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神秘组织,以推演天命、贩卖命格而闻名。
这口井,显然是他们遗留下来的最恶毒的工具。
而现在,有人想重启它。
林阎深吸一口气,眼中那股源自生死簿灰烬的冰冷感,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屏障。
他没有时间去恐惧,吴老杵的身影还在那巨眼中坠落,那是催命的警钟。
他猛地转身,从背包里拽出那台早已残损不堪的便携式符箓打印机。
这件看似不伦不类的法器,却是他眼下唯一的希望。
他动作飞快,撬开墨盒,将指尖沾染的生死簿灰烬、从玉簪上刮下的最后一缕粉末,以及吴老杵那根拐杖上残留的一点漆灰,毫不犹豫地全部混入了墨水之中。
三种截然不同的“遗物”,代表着契约、执念与牺牲,在墨盒中交融,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寂灭气息。
“秦九棺!”林阎低喝。
“在!”
“井沿东、南、西三处符眼,用你的黑檀钉钉死它!断了它和地脉的勾连!”
秦九棺没有丝毫犹豫,抽出三枚乌光锃亮的黑檀钉,身形如电,“咄!咄!咄!”三声闷响,三枚钉子精准地钉入了井沿上三处最不起眼的凹陷,钉尖没入石中,仿佛钉住了巨兽的三条筋脉。
“墨三姑!”
“明白!”墨三姑早已准备就绪,她逼出三滴浓稠如墨的尸油,屈指一弹,三滴油珠精准地落在刚刚打印出的、墨迹未干的符纸上。
那是一张“闭目符”,但符文的结构却与任何道门符箓都不同,扭曲而混乱,仿佛一个拒绝被书写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