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奈何桥的雾裹着忘川姜的腥香,沈清砚踩过阶上刚冒芽的鸡骨草,脚下的路就从墨色水纹变成了人间的青石板——岭南府志馆的墙影撞进眼里时,他药筐里的冥细辛籽正落在人间的藿香草叶上,发了点淡绿的芽。阎王笔的笔杆沾着两界的水,墨玉纹里浸着史志残卷的旧味,他想起老药农的话:“文献是纸糊的窗,实践是窗缝里的风,得把风攒成药香。”
志馆的木门推起来“吱呀”响,像阿豆娘捣药的木杵声。灰尘里浮着虫蛀的字,一卷《岭南瘴疠录》摊在案上,页边沾着干了的药汁——是百年前某个药郎没写完的批注,“石湾村有草,青如蒿,苦如艾,治温瘴胜青蒿,未载于书”。沈清砚指尖碰了碰那行字,阎王笔突然亮了,墨色笔锋洇出忘川水,把“未载于书”四个字晕成了绿。
第五回史志残卷寻遗方古村瘴气试鲜草
岭南府志馆的窗棂是竹编的,漏进来的光里飘着灰尘,像碾碎的干药末。老馆长的白胡子沾着墨点,正拿毛掸子扫《石湾村志》的封面,见沈清砚抱着药筐进来,眼风扫过筐里的黑叶忘忧草:“这草,我阿婆说过,阴坡才长,能治‘魂闷’,没写进志里。”
沈清砚把《岭南瘴疠录》推到他面前:“这批注里的‘石湾苦艾’,您知道在哪?”老馆长的指节敲着残卷,皮上嵌着捣药的茧:“石湾村后山的田埂边,道光年瘴疫时,村民都用这草,和青蒿一起捣汁灌,比医书里的青蒿饮灵——可当时的志官说‘野草非正经药’,没记。”
沈清砚赶去石湾村时,日头正毒,田埂边的苦艾长得比人高,叶尖带着紫斑,掐断时流的汁是苦的,像鸡骨草的味。村头的阿牛正蜷在竹席上,脸烧得像熟荔枝,嘴唇干裂出纹,是温瘴的症候——高热烦渴、肢节酸痛,医书说用青蒿鳖甲汤,可他喝了三剂,汗出不透,热还裹在骨里。
“苦艾加鲜青蒿,捣汁兑井水,放凉了灌。”沈清砚蹲下来,把苦艾叶揉碎,汁沾在阿牛的额上,凉得他哼了声。老村长递来石臼,捣药的声音震得田埂上的虫都静了,青蒿的香混着苦艾的苦,飘得满村都是。沈清砚摸出阎王笔,沾着药汁在阿牛的腕脉上写“石湾苦艾三钱,鲜青蒿五钱”,笔锋划过的地方,脉息里的热像被风吹散了点。
灌下药汁半个时辰,阿牛的汗透了竹席,凉得像忘川的水。他睁开眼,指着田埂的苦艾:“我阿公说,这草是他阿婆试出来的,道光年瘴疫,死了三个人,才摸出‘苦艾配青蒿’的法,一辈辈口传,没写过字。”沈清砚把苦艾籽收进药筐,和冥细辛籽混在一起——人间的实践,终于要写进两界的药录里了。
第六回农书漫记田边草久泻幼魂得缓疴
《岭南农桑录》的纸页发脆,沈清砚翻到“田边莠草”那页,字里夹着片干马齿苋,边缘卷得像枯了的鬼针草。农书里只写“可止泄”,没说用法,他想起老药农说的“农书是种庄稼的账,不是治病的方,得去田里问”。
田埂上的阿桂正抱着三岁的阿囡哭,孩子的裤脚沾着稀便,小脸黄得像鸡内金,是久泻的症候——已经拉了五天,医书里的参苓白术散吃了两剂,还是水泻,肠音像灌了风的竹管。沈清砚按上孩子的腹,软得像泡胀的茯苓,舌苔白腻得糊了舌底:“是湿邪困脾,得用鲜草托湿。”
阿桂抹着泪,从田埂拔了把马齿苋,茎是红的,叶是肥的:“我婆婆说,这草是‘田边止泻草’,鲜的捣汁加炒米汤,比药灵——我婆婆的婆婆是接生婆,没读过书,这法是她试出来的,没告诉过先生。”沈清砚把马齿苋捣成泥,滤出的汁兑进炒米汤,米香裹着草的清,甜得像阿豆没吃完的焦米。
他用阎王笔沾着汁,在阿囡的脐上画了个圈,笔锋里的忘川水渗进皮肤,像阴境的冥苋在长。半个时辰后,阿囡的肠音静了,蜷在阿桂怀里,小手攥着马齿苋的叶。沈清砚翻着《岭南农桑录》,在“可止泄”旁边写“鲜马齿苋捣汁,兑炒米汤服,治小儿湿泻”,墨是药汁兑的,干了之后,字里带着草的香。
阴境的雾突然从药筐里冒出来,裹着个幼魂——是阿囡的前世魂,正蜷在冥苋边泻。沈清砚把马齿苋籽撒在冥苋旁,用阎王笔写“鲜冥苋捣汁,兑忘川米汤”,幼魂喝了,魂体的湿气像雾一样散了。他突然懂了:农书里的“莠草”,是田野里长的药;口传的法,是比纸页更牢的医魂。
第七回闺阁口传花解郁阴魂滞气散愁云
古村的绣楼檐角挂着素馨花串,风一吹,香裹着绣线的味,飘得像闺阁的软话。沈清砚站在楼下,听见阿绣的哭声,像扯断的丝线——她嫁来三个月,日日愁眉不展,胸胁胀得像塞了干药草,是郁症的症候。医书里的逍遥散喝了五剂,胁痛没消,反而添了失眠,眼窝青得像忘川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