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护府的演武场,被盛夏的烈日炙烤得如同烧红的铁板。黄沙滚烫,踩上去足尖发烫,连空气都仿佛被扭曲,远处的城郭轮廓都染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演武场中央,苏定方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束着嵌铜玉带,手持一杆方天画戟,戟身寒光凛冽,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锋芒。他抬手挥戟,戟尖贴着沙面划过,一声轻响过后,一道笔直如尺的刻痕留在地上,将松散的黄沙硬生生划成了两半。
“守约,过来。”苏定方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燥热的空气。
不远处,裴行俭正握着一杆长枪站定,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黄沙里,瞬间洇开一小片湿痕,又很快被烈日蒸发。他今年十五岁,身形已渐渐挺拔,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又透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听到师父召唤,他立刻收枪上前,双手垂在身侧,目光专注地落在那道沙痕上。
“你看这道线。”苏定方用戟尖点了点刻痕,“破阵如劈柴,这沙砾便是敌军阵形,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自有纹理。你要做的,先是找准这‘纹理’,辨明敌军虚实薄弱之处;再是蓄力精准,一击即中,不可有半分迟疑。”他说着,猛地抬手,方天画戟带着呼啸的风声劈下,戟尖擦着沙痕边缘掠过,卷起一片黄沙,却丝毫未破坏那道笔直的刻痕,“力道差一分,要么劈不透阵形,要么失了准头,反而给敌军可乘之机。”
裴行俭认真点头,抬手拭去额角的汗:“弟子明白。昨日演练‘破阵枪’时,总觉得力道发散,想来便是未能找准‘纹理’,蓄力也欠了火候。”
“知道便好,下去再练百遍。”苏定方颔首,目光转向演武场的另一侧。
那里,十二岁的罗明正扎着马步,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他性子比裴行俭烈得多,好动跳脱,扎马步这种枯燥的基本功对他来说,无疑是种煎熬。高慧英手持一柄长剑站在他身旁,她今年三十有余,身着淡青色劲装,身姿飒爽,眉眼间既有女子的温婉,又有武将的利落。见罗明膝盖微微晃动,她抬手用剑鞘轻轻敲了敲他的膝盖:“膝盖再沉些,腰杆挺直。红拂师父当年教我时便说过,桩功是根基,桩功不稳,剑法就如无根之萍,风一吹便倒,纵有花哨招式,也无半分杀伤力。”
罗明咬了咬牙,硬生生将膝盖再往下沉了沉,瓮声瓮气地应道:“知道了,师母。”
高慧英看着他倔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又补充道:“别想着偷奸耍滑,你师父当年扎马步,能在腿上绑着沙袋站一下午,纹丝不动。你们师兄弟二人,一个悟性高,一个底子好,只要肯下苦功,将来都能成为栋梁之才。”
罗明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练枪的裴行俭,见他每一次出枪都稳扎稳打,毫无懈怠,便又咬紧了牙关,挺直了腰杆。
日头渐渐西斜,燥热的空气终于有了一丝凉意。苏定方带着两个弟子回到中军大帐,帐内点燃了驱虫的艾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亲手铺开一张巨大的西域舆图,舆图上用墨线细致地勾勒出山川、河流、城郭,甚至标注了各处的兵力部署和水草分布。苏定方取过一根象牙笔,指尖点在舆图西侧的葱岭之上:“此处是西域咽喉,地势险要,山高谷深,易守难攻。若西突厥敌军据守于此,正面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他抬头看了一眼裴行俭:“你说说,该如何应对?”
裴行俭上前一步,目光在舆图上逡巡片刻,沉吟道:“弟子以为,可先派小股兵力在正面佯攻,摆出强攻的架势,诱敌主力集结于正面防线;再派一支奇兵,利用葱岭的山间小道绕到敌军后方,截断其粮草补给,同时前后夹击,敌军必乱。”
苏定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看向罗明:“明儿,你觉得呢?”
罗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弟子觉得师兄说得对,就是……就是不知道该派多少人去绕后,万一被敌军发现了怎么办?”
“问得好。”苏定方笑了笑,取过黑白两色棋子,在舆图上摆出攻防阵型,“用兵不在多,在虚实相生。正面佯攻的兵力,要足以上瞒住敌军,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要全力强攻;而绕后的奇兵,贵在精不在多,选百余名精锐骑兵,轻装简从,趁夜出发,便能出其不意。至于如何不被发现,”他指尖滑过葱岭附近的一条小河,“沿着这条河谷行军,既能隐蔽行踪,又能解决饮水问题,此乃‘借势’。”
他拿起一枚黑棋,代表敌军,又拿起一枚白棋,代表唐军奇兵:“你看,敌军注意力都在正面,后方防备必然薄弱,待奇兵摸到他们的粮草营,一把火点燃,正面再发起真正的进攻,敌军腹背受敌,不战自溃。”
裴行俭听得极为专注,随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兵法札记》,提笔在纸上快速批注:“师父所言‘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非是单纯的伪装,而是要借势造势,引敌入彀。今日推演,弟子才真正明白,兵法的精髓在于‘活’,而非死记硬背。”
罗明也凑在一旁看着舆图,虽然不及裴行俭悟性高,却也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指着舆图上的某处问道:“师母,若是绕后的骑兵遇到敌军的巡逻队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