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京城的暑气像是被点燃的火焰,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正午时分,太阳悬在头顶,把柏油路晒得发软,空气里弥漫着灼热的气息,连平日里不知疲倦的知了,叫声都变得有气无力,透着几分烦躁。
南门大街附近的那座小巧四合院,却因院角几棵老槐树的遮蔽,生出几分难得的阴凉,浓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像一把巨大的绿伞,将阳光挡在外面,地面上落满细碎的光斑,偶尔有微风拂过,带着树叶的清香,本该是消暑的好地方。
然而,院子的女主人秦淮如,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烧得正旺的炭火,燥热难安。她坐在东厢房的窗边,手里捧着一本医学课本,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边时不时传来院门外的脚步声,每一次声响,都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她知道,大概率是贾东旭又来了。
这段时间,贾东旭来得越发勤快,从最初的偶尔上门,变成了如今的隔三差五就来报到,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黏得人心里发慌。
起初,他还带着几分掩饰,只是借着“看望老街坊”“代母亲贾张氏问好”的由头,在周末提点水果点心过来坐坐。那些点心大多是街边小铺买的,用油纸包着,偶尔还会沾着点灰尘;水果也不算新鲜,有的苹果表皮还带着斑点。
秦淮如虽然觉得他的突然亲近有些突兀,甚至隐隐透着点不自在,但本着与人为善的心思,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李天佑为难。毕竟贾东旭的母亲贾张氏,曾是李天佑家的老邻居,就算以前关系不算融洽,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好闹得太僵。
所以每次贾东旭来,秦淮如都会客客气气地接待,泡上一杯茶,拿出家里的瓜子糖果,还特意让杨婶也留在堂屋里,避免和他独处,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可贾东旭似乎会错了意,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曲解。秦淮如的客气、礼貌,甚至是刻意保持的距离,在他那过于自恋的解读里,全都变成了“对他有好感”“不好意思明说”的信号。
他觉得,秦淮如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肯定需要人照顾,而自己年轻力壮,在轧钢厂有正式工作,正是她的“良配”。于是,他的行为开始变本加厉,越来越没有分寸。
先是上门的时间越来越频繁,借口也越来越牵强。贾东旭在轧钢厂本就是个普通的一级工,平日里偷奸耍滑、迟到早退是常有的事,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常常下午刚上班没多久,就找借口“身体不舒服”“家里有事”请假溜出来。
先绕到秦淮如上学的首都医学院附近转悠,有时候还会在学校门口等一会儿,美其名曰“感受一下大学的文化氛围”,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往南门大街的四合院走,说是“刚好路过,过来看看小宝”。
更过分的是,有时候他上午就跑来,敲开院门,一脸随意地说“厂里今天没什么事,领导让提前下班,我想着过来跟你们唠唠”。
来了之后,他也不像最初那样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就走。他会拉把椅子坐在堂屋里,没话找话地跟秦淮如聊天,喋喋不休地吹嘘自己在厂里那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今天我跟车间主任多说了两句话,他还夸我干活麻利呢”“上次厂里发福利,我领了两斤洗衣粉,比别人多领了半斤”。
言语间满是得意,仿佛自己在厂里多受重视。有时候他还会卖弄一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半生不熟的国际时事,一会儿说“听说苏联又发射卫星了”,一会儿又说“美国那边好像又在搞什么新武器”,说的时候还故意皱着眉头,装作一副“我很懂行”的样子,透着一股令人尴尬的浅薄。
秦淮如听得心烦意乱,手里的针线活好几次都差点扎到手。她实在没兴趣听贾东旭吹嘘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又不好直接打断,只能时不时地“嗯”“啊”应付一下,要么就借口“要给小宝换尿布”“要去厨房看看杨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起身走开一会儿,希望他能自觉无趣,早点离开。
可贾东旭的脸皮厚度,远远超出了秦淮如的想象。他非但不觉得自己招人烦,反而觉得秦淮如的“回避”是“害羞”,越发得寸进尺,开始变着法地“关心”起秦淮如的生活,话里话外都透着点暧昧。
“小秦同志,你看你,一个人带着小宝多不容易啊,我这几次来,都觉得你瘦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秦淮如,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温柔,“以后要是有什么重活累活,你跟我说一声,我年轻力壮的,帮你干了。”
“这天气也太热了,你们学校也真是的,怎么不给你们这些大学生发点降温费?你们可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前途远大,可不能热着了。”他咂咂嘴,一副替秦淮如不平的样子,“要不我帮你去反映反映?我认识厂里工会的人,他们跟学校那边说不定能搭上话。”
有一次,小宝有点咳嗽,偶尔会咳几声。贾东旭听到了,立刻凑过来,一脸关切地说:“小宝这咳嗽还没好利索呢?我跟你说,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就在胡同口那边,专看小儿咳嗽,特别灵验。要不我明天带你们去瞧瞧?保证几副药就好。”
这种过分热情、甚至带着冒犯意味的“关心”,让秦淮如浑身不自在,像有虫子在身上爬一样。她每次都尽量保持冷静,用委婉却坚定的语气拒绝:“谢谢贾同志关心,我自己能照顾好小宝,也挺好的,不麻烦你了。”“学校有学校的安排,降温费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真的不用麻烦你去反映。”“小宝的病已经看过医生了,医生开了药,吃几天就会好的,就不麻烦你找老中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