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已经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脸上残余的焦躁情绪压下去,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他拿起桌上的凉水壶,给田丹倒了一杯早已晾凉的白开水,递过去:“田丹姐,先喝口水,坐下慢慢说。你那边......有进展吗?”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期盼。
田丹接过杯子,冰凉的杯壁触碰到指尖,带来一丝舒爽。但她并没有立刻喝,只是用双手握着杯子,目光沉静地扫过李天佑和徐慧真二人。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像一块压舱石,试图稳住这艘有些摇晃的小船:
“天佑,慧真,我知道你们着急。”她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完全理解。眼睁睁看着父母含冤莫白,真正的凶手可能就在眼前逍遥法外,甚至每日还能与你笑脸相迎,这种感觉,就像心窝子里插着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比任何疼痛都更难熬。这种心情,我比谁都理解。”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格外严肃:“但是,越是这样,我们越要沉住气!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
她放下水杯,伸出食指,在落满烟灰的桌面上轻轻点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像是在强调每一个字:“你们仔细想想,我们面对的是些什么人?是易中海,是龙老太太!他们是什么人?是能在那个白色恐怖、人命如草芥的年月里活下来,并且把天大的秘密死死保守了这么多年,甚至在新社会还能让自己过得不错的人!他们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极度的谨慎、刻入骨髓的多疑,还有超乎常人的耐心!”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李天佑脸上:“他们就像是在山林里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猎人,经验丰富,嗅觉灵敏。任何一点不寻常的风吹草动,哪怕只是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不对,都会立刻让他们竖起耳朵,警觉起来,甚至缩回最安全的巢穴里,很长时间都不会再露面。我们才回来多久?满打满算一个多月。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就表现得急于打听过去,对几十年前的事情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他们立刻就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警觉起来!到时候,之前我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伪装和融入,就全都白费了!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她看着李天佑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烦躁,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坚定:“你觉得我们这一个月是在原地打转,白白浪费时间?我完全不这么看。恰恰相反,我认为这一个月,你们取得了至关重要的、也是第一步的胜利!”
她肯定地说,“你们成功地融入了这个院子,让院子里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些可能心怀鬼胎的人,初步接受了你们就是‘普通邻居’这个设定。你们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看来,虽然有点新鲜,但并没有超出常理。这就是我们目前所能取得的最大进展,是基石。只有让他们逐渐放松警惕,觉得你们人畜无害,只是来过日子的,我们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找到那个稍纵即逝的突破口。搞我们这种调查工作,很多时候,比拼的不是谁更聪明,谁动作更快,而是看谁更有耐心,看谁能熬得过谁!”
田丹这一番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儿的冷静泉水,兜头浇在了李天佑和徐慧真那被焦躁炙烤得快要冒烟的心头。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一声模糊的犬吠。夫妻二人沉默着,仔细咀嚼、回味着田丹的每一个字。空气中的燥热和烟味似乎都淡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徐慧真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担忧,但更多了一种思考的神色,她轻声问道,更像是提出一种可能遇到的困境:“可是,田丹姐......道理我们都懂。但......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就真的那么沉得住气,一直不露任何破绽呢?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无限期地干等着?”这恐怕也是李天佑心底最深的忧虑。
“当然不是干等。”田丹的语气十分肯定,没有丝毫犹豫,“被动等待是最愚蠢的。我们既要耐心蛰伏,也要主动寻找机会。我这边,也并非全无进展。”她说着,从随身带着的那个半旧军用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薄薄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已经磨损,看得出经常被翻阅。
她将笔记本翻开到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而清晰的字迹,还有一些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她将笔记本推到桌子中央,手指点着其中几行字,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我最近集中精力,顺着‘老刀’,也就是现在的杨厂长,当年私会那个女人的线索往下查。那个女人,身份基本确定了,确实是当年溃逃的一个国民党团长的三姨太,解放后大概五零年、五一年的时候,就说是得了痨病(肺结核),没多久就死了。这条线,乍一看,好像是彻底断了。”她抬起眼,看到李天佑和徐慧真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又迅速黯淡下去,甚至带上了更深的失望。
“但是,”田丹话锋陡然一转,手指移向笔记本下方的几行小字,眼神也重新亮了起来,“我没有放弃,扩大范围,寻找当年可能存在的间接目击者。很幸运,我找到了一个!是当年在那个小院附近街口摆烟摊的一个老头的儿子。那老头姓冯,前年冬天去世了。我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他儿子,他现在在昌平一个农机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