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确保两人都在认真听:“据这个冯同志回忆,他父亲生前偶尔跟他提起过,大概就是四七年冬天,天冷得出奇的那段时间,有一天下午,确实看见过一个穿着类似工装、但行色匆匆、完全不像正常下班状态的男人,进过那个小院,而且待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快黑了才出来。这个描述,高度符合‘老刀’当时的身份和状态。他父亲当时还纳闷,觉得这人有点奇怪。”
李天佑的呼吸不由得屏住了,身体微微前倾。
田丹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发掘到线索的兴奋:“更关键的是,冯同志还想起一个细节,他父亲说,就在那个男人进去后不久,大概傍晚时分,有个穿着很体面、像是富家太太或者高级佣人模样的女人,用围巾裹着头脸,也在那小院附近转悠过,显得有点鬼鬼祟祟。那女人还在他父亲的烟摊上买了一包‘哈德门’香烟,当时他父亲还觉得奇怪,因为这女人看起来不像会抽这种烟的人,也不像住在那一带的。现在想来,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龙老太太派去盯梢,或者事后去探查、甚至进行‘善后’的心腹!”
“这......这能直接证明什么吗?”李天佑忍不住追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徐慧真也紧紧盯着田丹的嘴唇。
田丹缓缓合上笔记本,摇了摇头,神色恢复了冷静和客观:“单独看这一段回忆,加上年代久远,证人又是间接的,它无法直接、有力地证明龙老太太杀人灭口或者伪造证据。在法律上,这甚至可能都算不上有效证据。”
看到两人脸上再次浮现的失望,她立刻话锋一转,强调道:“但是,它的价值在于,这是一个有力的旁证!它至少从侧面印证了几个关键点:第一,‘老刀’杨厂长当年确实严重延误了接应时间,他私会情人的事情极有可能是真实的;第二,龙老太太那边,在当时很可能就已经迅速掌握了‘老刀’失误的情况。这说明她的信息网络非常灵通,反应极其迅速。这就像一颗钉子,虽然细小,但我们先把它钉在那里!它让我们的调查方向变得更加清晰和确定。接下来,我需要做的,就是围绕这个线索继续深挖,比如,想办法查清那个买烟女人的具体身份,或者,看能不能找到当年被龙老太太以各种名义‘送走’的那些直接目击者中,是否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有侥幸活下来的漏网之鱼。”她知道这很难,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说完自己这边的进展,田丹将目光转向徐慧真,眼神中带着鼓励和肯定:“慧真,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那边看似日常的接触,也并非全无收获。你敏锐地察觉到一大妈在提到龙老太太时眼神躲闪,言语含糊,这本身就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这说明什么?说明一大妈很可能知道一些内情,或者至少感觉到龙老太太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她害怕,她不敢说,这,就是一个潜在的、可能被撬开的口子!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在将来条件成熟时,想办法创造合适的条件,给她一点点安全感或者压力,让她有勇气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田丹的分析层层递进,条理清晰,既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当前面临的巨大困境和调查的艰难,同时也点明了那些细微的、尚未熄灭的希望之火,以及下一步可以努力的具体方向。她没有空泛的安慰,只有基于事实和经验的冷静判断。这像是一双有力而稳定的手,将李天佑和徐慧真那颗在焦躁和失望中漂浮不定的心,慢慢地、稳稳地按回了实处。
李天佑闭上眼睛,深深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郁闷和烦躁都一并排出。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眸子里的赤红和焦躁已经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凝聚起来的沉稳和反思。“我明白了,田丹姐。”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镇定,“是我想岔了,心太急了。被情绪左右了判断。这种事,就像......就像我们在前线有时等待战机一样,急不得,躁不得,机会往往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徐慧真也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重新焕发出一种坚韧的光彩,之前的疲惫和无奈被决心所取代:“田丹姐,你说得对。是我们太心急了,差点自乱阵脚。你放心,我们一定沉得住气。就像你说的,继续演好我们的戏,当好这个院子里的‘普通邻居’,该洗菜洗菜,该聊天聊天,该上班上班,一切照旧。决不会让他们看出半点破绽。”
田丹看着两人迅速调整过来的状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欣慰的、浅浅的笑容。这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疲惫,让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这就对了。记住,我们现在下的是一盘暗棋,一场持久战。比的不是谁先出手,谁出手快,而是谁更冷静,谁更有耐心,谁更能沉得住气,等待对手先犯错。线索一定会有的,突破口也一定会出现,但需要我们像老农筛沙子一样,沉下心来,一点点地筛,去掉无用的,留下有用的。急,是急不来的。老人家说过,‘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放在我们这件事上,也一样。”
她又低声交代了几句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比如继续留意贾张氏越来越窘迫的经济状况是否会让她做出更不理智的事情,以及易中海与杨厂长、王主任等人之间是否有超出寻常邻居的、更隐蔽的私下接触。然后,她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便起身告辞,再次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送走田丹,轻轻闩上门,李天佑和徐慧真回到屋里,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屋内重新陷入了寂静,但此时的寂静,与田丹来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充满焦虑的沉默已然不同。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烟味似乎也散了些,虽然闷热依旧,但心头的重压仿佛减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