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望着姑娘冻得发红的耳朵,心里忽然一暖。他知道这风雪里的姜汤、山路上的木牌、卡车里的物资,还有无数个这样盼着胜利的姑娘,正是这场战争里最坚实的后盾。他悄悄从口袋里摸出块水果糖,趁姑娘转身盛汤时,飞快地塞进她手里:“含着吧,能暖和点。”姑娘愣了愣,捏着糖块红了脸,转身跑进窝棚时,辫子上的红绳在风雪里晃出一抹亮色。
远处的风雪还在呼啸,但李天佑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再发抖。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但这风雪里的温暖和希望,会陪着他们把“生命线”一直铺到前线去。
车队重新出发时,雪势丝毫未减。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像无数白色的碎片从天空砸下来,砸在卡车挡风玻璃上噼啪作响,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却始终擦不干净越来越厚的积雪。李天佑紧握着方向盘,视线紧盯着前方卡车的尾灯,那点微弱的红光在风雪里忽明忽暗,像茫茫大海中的航标。
转过一道陡峭的山弯,路面突然出现一道狰狞的裂口——不知是风雪侵蚀还是车辆碾压,路面塌陷了一小块,形成个半米深的雪坑。一辆运送弹药的绿色卡车正斜陷在坑里,左前轮整个没入积雪,后轮在冰面上空转,溅起的雪沫子被狂风卷成白雾。“不好!”李天佑心里一紧,猛地踩下刹车,卡车在冰面上滑出半米才停稳。他推开车门,寒风瞬间像冰锥一样扎进领口,二话不说抄起车斗里的铁铲就跳了下去。
“搭把手!”队长老王的吆喝声从雪雾里传来。其他司机也纷纷停车,拿着铁锹、撬棍跑过来。铁铲插进积雪的瞬间,发出“咯吱”的脆响,冻硬的雪块混着冻土被狠狠铲起,抛到路边。李天佑的棉裤很快就被雪水浸透,冰冷的湿意顺着裤腿往上爬,冻得膝盖发僵。汗水从额角渗出来,刚流到脸颊就结成了冰碴,和雪花粘在一起,刺得皮肤生疼。
但没人喊冷叫累,连平时爱念叨的老张都闷头铲雪,嘴里呼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在风雪里转瞬即逝。大家轮流用撬棍顶卡车底盘,再往坑里垫石块和树枝,铁铲撞击石块的叮当声、众人的吆喝声、引擎的轰鸣声,在风雪里交织成一股执拗的力量。
“小伙子,歇会儿!”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天佑直起身,看见驾驶弹药车的老兵正递过来一个用棉布包着的烤红薯。老兵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被风雪吹得黑黢黢的,眼尾的皱纹里还嵌着没融化的雪粒,军帽下露出的鬓角已经花白。“刚才看你铲雪最卖力,车开得也稳当。”老兵咧嘴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俺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也在运输队跑前线,算算日子该过鸭绿江了,就是不知道现在在哪条路上跑呢,有没有热乎东西吃。”
红薯的温热透过棉布渗过来,烫得李天佑冻僵的手指微微发麻。他接过来剥开棉布,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甜香瞬间驱散了鼻尖的寒气。咬下一大口,软糯的薯肉在舌尖化开,甜丝丝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冻得发僵的脚趾都暖和起来。
“大爷您也吃。”他把红薯往老兵手里塞,却被老兵推了回来:“俺不饿,你年轻,得多吃点才有力气开车。”老兵望着陷在雪坑里的卡车被慢慢抬出来,眼神里满是期盼,“等把这批弹药送上去,俺就申请去儿子那支队伍,爷俩一起往前线送物资。”
暮色像巨大的灰布,一点点罩住山林。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远处山口突然亮起一片闪烁的灯火,像黑夜里的星辰。“是仓库!快到了!”车队里有人欢呼起来。李天佑眯起眼睛,看到那片灯火越来越近,是志愿军临时仓库的煤油灯和马灯。
车灯划破浓重的夜幕,照亮了路边列队等候的战士们。他们都戴着厚厚的棉帽,帽檐上结着冰棱,背着步枪的身影在风雪中站得笔直,像一排排挺拔的青松,即使雪花落满肩头,也没人挪动分毫,只是朝着车队的方向望过来,眼神里带着期待和敬意。
就在李天佑准备加速前进时,“吱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车头传来,像是铁器被硬生生撕裂。他心里一沉,赶紧踩下刹车。掀开引擎盖的瞬间,滚烫的白气“噗”地涌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借着车灯的光亮,他清楚地看到水箱侧壁裂了道细缝,滚烫的水汽正从裂缝里喷出来,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瞬间凝成霜花,纷纷扬扬落在发动机上。
副驾驶的老张探过头来,一看这情形急得直跺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离仓库还有两里地,要是等救援怕是要误了时辰!前线还等着这批棉衣呢!”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急得在雪地里转圈。
正焦灼时,远处传来“叮铃铃”的马蹄声。三盏昏黄的马灯从风雪里飘过来,越来越近才看清,是三个裹着羊皮袄的老乡赶着骡车过来。领头的老汉须发皆白,羊皮袄上结着厚厚的冰霜,看到李天佑他们围着引擎盖发愁,勒住缰绳就跳下车。
“咋了这是?”老汉走到水箱前,眯着眼睛看了看裂缝,二话不说从骡车车斗里取下个粗瓷缸子,又从腰间布袋里抓出一把黑黢黢的粉末:“别愁!这是咱祖传的法子,烧过的骨头灰混桐油,调成糊糊糊上裂缝,能顶到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