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真指尖刚触到窗框上那道可疑的断裂痕迹,身后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老鼠偷偷溜过雪地。三大妈拎着个豁口的柳条簸箕,佝偻着背贴墙根走来,颧骨红得发紫,像被灶膛火烤过的红薯,连耳根都泛着不正常的热意。
“慧真啊,你在这儿呢。”她把簸箕往身后藏了藏,围裙角被攥得发皱,声音尖细得像被捏住翅膀的蚊子,“那鸟......我给处理了。”眼风飞快地往屋里瞟,却在触及空荡荡的地面时猛地弹开,仿佛那里有烧红的烙铁。“天儿这么冷,虽说冻着不容易坏,可万一化冻了,腐烂生虫招苍蝇可咋整?我找了根晾衣竹竿,费了老大劲才从窗窟窿里挑出来,扔后头垃圾堆了,那里天天有街道办安排的清洁工来处理,说啥卫生工程......”
徐慧真的目光越过三大妈佝偻的肩膀,西厢房的烟囱正冒着笔直的青烟,像根插在灰瓦上的墨锭。风裹着股浓郁的肉香漫过来,混着八角和桂皮的辛香,绝不是炖白菜该有的寡淡。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在衣襟上轻轻掸了掸,像是拂去不存在的灰尘:“那可多谢三大妈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咋处理这晦气东西。”
“谢啥呀,街坊邻居的。”三大妈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她往围裙口袋里塞手时,指尖勾带出几根灰扑扑的羽毛,羽尖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我也是怕脏了你刚装修好的房子,万一弄坏啥,可惜了的......对了,你要不要进屋喝口热水?我刚烧的,还泡了胖大海......”
“不了,”徐慧真望着耳房那扇破窗,寒风从窟窿里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屑打着旋儿,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得先去玻璃铺请个师傅过来看看,这窟窿敞着,晚上进贼事小,冻坏了家里的家什可不好。”
她转身时,正撞见三大妈的小儿子闫解成从西厢房窜出来,蓝布褂子的领口沾着块油亮的污渍,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油星子。那小子手里攥着根啃得发亮的细骨头,看见徐慧真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把骨头往墙根的积雪里塞,鞋跟踢起的冰碴子溅在裤腿上,也顾不上拍掉,头也不回地往院外窜,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三大妈的脸“唰”地白了,刚堆起的笑僵在脸上,像被冻住的面团。“这孩子,馋疯了!”她慌忙打圆场,声音都带了颤,“昨儿他爸托人从肉联厂买了两斤猪下水,炖了一大锅,这小子没出息,吃相难看......”
话没说完,她突然一拍大腿,簸箕在手里晃得叮当作响,“哎哟我忘了关火!那锅水该快烧干了!慧真你忙,我先回去了!”说着,拎着簸箕小跑着往西厢房去,棉鞋踩在冰碴上打滑,在青石板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脚印,路过门槛时差点绊倒,踉跄着扶住门框才站稳,背影透着股狼狈逃窜的意味。
徐慧真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瞥了眼墙根积雪里那截还沾着肉丝的骨头,骨头细得像小孩儿手指,绝不是猪下水该有的粗粝。她轻轻哼了声,这三大妈,怕是把鸟肉当成过年的荤腥了。
风卷着碎玻璃渣在脚边打转,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她弯腰捡起块带血的玻璃碎片,边缘锋利得能划开布料,阳光透过碎片,在掌心映出一道诡异的红光,像极了那只死鸟眼底凝固的血色。
徐慧真指尖捏着根灰鸟尾羽,正对着晨光细看羽管上的断裂痕,院心突然炸响贾张氏的嗓门,那声音像钝菜刀刮铁皮,刺得人耳膜发麻:“哎哟喂!这世道真是变了哟,亲爹的养育之恩忘个干净,倒是把旁人的话当圣旨!”
她垂眸抚过羽尖的血渍,眼角余光瞥见贾张氏叉着腰站在石榴树下,蓝布棉袄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秋衣。对方正冲自己挤眉弄眼,嘴角往易中海家的方向撇得老高,唾沫星子随着话音溅在结冰的石板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珠。
“有些人啊,就爱挑唆人家亲亲父子的关系,自己没儿没女,倒把别人的儿子当摇钱树......”贾张氏往地上啐了口浓痰,黄糊糊的痰块砸在冰面,声音陡然拔高,“柱子也是个傻的,现在见了易大爷,那叫一个亲!端茶倒水捶背,比对他亲爹上心十倍!”
二大妈在一旁扯她的衣角,枯瘦的手指像鹰爪般攥着贾张氏的棉袄:“少说两句吧......”却被狠狠甩开。“你拉我干啥?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贾张氏瞪圆了三角眼,唾沫星子喷在二大妈脸上,“当初何大清走的时候,易中海在院里哭天抢地,转头就跟柱子说他爹是嫌贫爱富跑了,这种话亏他说得出口!”
徐慧真直起身,将鸟羽塞进袖口的布兜,羽尖刺破布料的触感清晰可辨。她转身对蹲在窗下量尺寸的玻璃匠说:“张师傅,还用双层真空玻璃就行,保暖。账记四季鲜名下,月底我会让伙计来结。”又特意指了指地上的碎玻璃:“这些边角料留着别扔,我还有用。”
贾张氏见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急得又往三大妈身边凑,胳膊肘狠狠撞在对方肋下。三大妈正用围裙擦手上的油星,那油星亮得像刚抹过猪油,慌忙摆手阻止:“别别别......”却被贾张氏按住手腕,指节几乎掐进肉里:“怕啥?咱们说的都是实话!”
“有些人啊,表面上装得像个老好人,背地里净干些挑拨离间的勾当!”贾张氏甩开三大妈,步子像鸭子似的摇到徐慧真面前,声音高得能掀翻房檐。她眼风扫过易中海家紧闭的屋门,故意把“挑拨离间”四个字咬得齿间生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徐慧真的新棉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