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的院子里还沾着晨露,凤琼花的花瓣舒展开,映着刚升起来的日头,泛着浅粉的光。
阿七蹲在旁边,指尖碰了碰花瓣上的露珠,才抬头看向站在廊下的夜无痕,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你要去找你师傅吗?”
夜无痕刚把镖局的木牌挂好,闻言转过头,眸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闪躲……像是藏了什么心事,那点“偷感”没藏住,全落在阿七眼里。
“距离下个月还有点时间,”顿了顿,爪子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鞘,“我会留在镖局。”
阿七点点头,站起身时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铭安他们已经出发好几天了,这次去的地方远,山路又不好走,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话里的担心是藏不住的。
“你在担心他们?”夜无痕皱了下眉,语气里带着点不解。
在他的认知里,分别本就是常事,担忧似乎是最没用的情绪。
阿七反倒更诧异了,睁圆了眼看向他:“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他们是我们镖局的人啊,出门在外,哪能不担心?”
夜无痕的喉结动了动,想起以前在组织里的日子,那些一起出任务的兽人,很多都是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连尸骨都找不到。
下意识地开口:“以前在组织里,很多兽人都是回不来的……”
话还没说完,阿七就快步上前,伸爪捂住了他的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呸呸呸!可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瞪了夜无痕一眼,眼里带着点急:“我们这里是镖局,不是你的组织!在这里,大家都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夜无痕被捂得没法说话,只能看着阿七的眼睛,那里面的坚定像小太阳,把他心里那点冷意烘得淡了些。
等阿七松开爪,才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和铭安交手的场面。
那只小鹿看着软乎乎的,手里的纸刃却快得惊人,力道也远超寻常兽人。
他开口,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安慰:“放心,那小鹿的实力很强,不会有问题的。”
阿七这才笑了,目光又落回那丛凤琼花上,花瓣上的露珠已经晒干,透着鲜活的劲儿:“等他们回来,咱们再一起去醉花楼找阿生和玄烛。”
另一边的驿站房间里,晨光刚从窗缝钻进来,铭安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床上坐起来。
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扫了一圈,长赢平时都会守在床边,可今天房间里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糟了!”铭安瞬间清醒,心里“咯噔”一下,昨天夜里的安稳好像突然碎了,“不会是昨夜又有人来偷袭,长赢去应付了吧?”
越想越急,连鞋都忘了穿,赤着脚就往床边跑,刚要拉开房门,就和推门进来的长赢撞了个满怀。
“吾王……”长赢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左爪端着的托盘稳得很,里面的热粥和小菜只是轻轻晃了晃,没有溅出半滴。
目光却先落在了铭安的脚上,那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趾还因为冷微微蜷着。
“咚”的一声,铭安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长赢的胸膛上,硬得像撞在石头上,撞得他眼冒金星,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要摔在地上的瞬间,长赢的右臂猛地探出来,稳稳地环住了他的腰,稍一用力就把人往怀里带。
左爪里的托盘依旧纹丝不动,碗里的热粥还冒着袅袅白烟,米香混着小菜的咸香,慢慢漫满了房间。
长赢垂眸,碧蓝的眼眸先落在铭安发红的额头上,那片红印子看着就疼;接着又往下移,落在赤裸的双足上,眉头不自觉地皱紧,连语气都沉了些:“毛毛躁躁。”
这话听着像责备,可无奈却藏不住。
没放开环在铭安腰间的爪子,反而无视了铭安小声的“我自己能站”,轻松地把人打横抱起来,转身大步走回床边,轻轻放在铺好的被褥上,被褥还带着点余温,刚好裹住铭安微凉的脚。
做完这些,才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又转回来,用爪背轻轻碰了碰铭安的额头。
爪背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好能缓解那点疼。
“晨起寒凉,为何不穿鞋履便四处乱跑?”语气依旧带着点命令式的硬,可目光里的关切却藏不住,像是怕人冻着,又怕人摔着,“急着去投胎么?”
铭安被问得一噎,随即又嬉皮笑脸起来,揉着额头讪笑:“听说地府最近投胎的人挺多,我这不寻思先去要个号,预约一下嘛!”
说着,还冲长赢挤了挤眼,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长赢的肋下,一脸“够义气”的样子:“放心,我也帮你要了一个,到时候咱们俩一起投到富贵人家,天天有好吃的!”
那点力道撞在长赢身上,跟挠痒似的。长赢垂眸,看了眼被撞的地方,又抬眼对上铭安亮晶晶的湛蓝眸子,脸上没半分被逗乐的样子,只有一片看透世事的淡漠。
“吾非凡胎肉体,不入轮回。”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千万年来,他看过太多人轮回转世,可那些都与他无关,“这世间的生死往复,于吾而言,不过是看了千万年的戏。”
话落,没再看铭安脸上那点尴尬的笑,转身端起桌案上的托盘,重新递到铭安面前。热粥还冒着烟,米香更浓了,用眼神示意铭安接过去:“与其思虑那虚无缥缈的来世,不如顾好你这脆弱不堪的今生。”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递托盘的动作却放得很慢,怕烫到铭安,“趁热喝了,粥要凉了。”
铭安接过粥碗时,爪垫先碰到了碗沿的温热。那温度不烫爪,刚好驱散了清晨残留的一丝困倦。
用小勺盛了半勺粥,递到长赢嘴边,手腕微微抬着,眼睛亮晶晶的,像逗弄刚出生的小幼崽:“阿——”
长赢眉梢微挑,碧蓝眼眸里浮起一丝疑惑,历任王都不会做这种“无用”的事。
可看着铭安期待的眼神,还是迟疑了一瞬,缓缓张开了嘴。粥滑进喉咙时,带着淡淡的米香,暖意在胸腔里慢慢散开。
“老人说,第一口粥会有福气。”铭安收回小勺,自己喝了一口,眉眼弯起来,“万事开头难,可这第一口热粥,就能把暖意暖进心里。”
长赢咽下那口粥,目光还落在铭安脸上,低声重复:“福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困惑。
这个词他听过无数次,从凡兽的祈祷里,从王庭的祭祀里,可于他而言,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空谈。
千万年的厮杀与背叛,哪有什么“福气”可言?可此刻,胸腔里那点未散的暖意,却让他没法像从前那样嗤之以鼻。
视线移到铭安爪中的碗上,看着那只小鹿低头喝粥的模样:银白色的鹿耳被粥的热气熏得轻轻颤动;尾巴也在身后慢慢晃着,带着点不自觉的轻快。
晨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铭安的发顶,把那身银白的毛发染成了淡金色,连周身的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吾不需要福气。”长赢突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往日的冷硬。
伸出爪子,轻轻按在铭安的头顶,指腹蹭了蹭那对毛茸茸的鹿耳,力道很轻,怕弄疼了这软乎乎的小家伙,“吾只需要……你好好活着。”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轻得几乎被窗外路过马车的轱辘声盖过。长赢心里却清楚,以铭安敏锐的听觉,定然能听见。
说完便收回爪子,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铭安,耳尖却悄悄泛了点红……
这种直白的牵挂,于他而言太过陌生,连耳根都在发烫。
“昨天那伙人还不知道身份,我们今天押镖的时候,得小心些。”铭安喝着粥,声音含糊了些,却没忘了正事,语气里藏着点担忧。
“无妨。”长赢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平稳又有力,轻易就抚平了铭安的顾虑。
“昨日那批魔兽,不过是受邪术操控的傀儡。真正的威胁,是藏在暗处的操纵者。”分析得言简意赅,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般平常,可眼神里的锐利,却藏着对危险的了然。
回头时,见铭安因为聊正事,爪里的勺子停在了半空,粥都快凉了。
便走回床边,伸出爪子,用指尖轻轻推着碗沿,把碗往铭安唇边送了送:“吾王只需安心用膳。”
垂眸看着铭安,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宵小之辈,吾还不曾放在眼里。”
“我只是担心你……”铭安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像自言自语,耳朵也耷拉了点。
可转瞬又抬起头,嬉皮笑脸地晃了晃勺子:“当然!我们超级无敌威风堂堂、智勇双全的长赢大人,肯定没问题的!”
说着,掀开被子下床,拉着长赢的爪子就往桌边带:“快来吃饭吧!再磨蹭,粥都要被我喝光了!”
长赢的眉头因那串浮夸的赞美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这小鹿的嘴,倒是越来越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