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世还是没能忍住,即使要再被鬼丸国纲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也要张口辩驳,“那分明就不是阿槐你的错!弱肉强食,部族的失败……明明是作为信奉者的人的失误!”
“而且换作其他部族的主祭神,都会直接放弃无用的部族,不会因为人而受到威胁……”
“但我没有庇护得了任何一个人,也是事实,”鬼丸国纲只是用近乎尖酸的刻薄,指出了这一事实,“即使最初的供奉与庇护,是因欺骗得来的,但作为被信奉者,收下了供物的我,理应庇护人类。”
“虽然事实证明了,无论是从前,还叫鬼丸国纲的时候也好,还是后来作为山鬼也罢……我从来没有摆脱过七的纠缠,也从来没有摆脱过,此身所缠绕的种种厄运。”
在场的所有刃,包括从大典太光世那边窥见了有关鬼丸国纲过去的只鳞片爪的大典太,都陷入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几乎要将这具血肉之躯中的心脏捏碎一般的恐慌和震怖之中。
他们不能理解,什么叫‘每过七年,作为刀剑的身体就加深一层的残损’,也无法完整的共情,那句好似在诉说他人故事一样,过于轻描淡写的,‘庇护信众的每一个七年都会遭遇灾厄’。
更难以想象,光世的那句‘在一天之内七次将鬼丸国纲送上恶鬼的餐盘’……到底是怎样鲜血淋漓而又残忍野蛮的行径。
但又似乎……不是完全的……无法理解……
像是幻影又像是自顾自的产生了联想一样的,真实感过于强烈的画面,随着鬼丸国纲删减了大部分细节的叙述,而被强势的塞进了颅脑之中,哪怕是残损的躯壳,哪怕是磨损的心智,也得以看到那残虐可怖的血祀场面。
“第十四次,从一开始只是用老人进行威胁,到勒令他们亲手炮制毒药,烧融铁汁,给自己曾经信奉,却无法再庇护他们的神只灌下,第二十一次,由信众开始主持分食前切割分肉的仪式……”
“第二十八次,开始在浑噩的牺牲面前,宰杀那些他曾自愿走上餐盘,供他者使用也要保下的人子,好确保被食用时,仍有清醒的意志,第三十五次,第一个精神崩溃的信众,在被要求向肉畜举刀时,先一步杀死了自己……”
鬼丸国纲对经历了那一切苦难与折磨的主体所使用的形容,变得愈发轻蔑且满怀恶意,已经不满足于用无能之类的言语贬损,而是用上了诸如‘牺牲’、‘肉畜’这样的,与直观的辱骂毫无区别的词汇,但是,但是偏偏……
所有刃都知道,鬼丸国纲他所憎恶的,他所鄙夷的,他所践踏的,正是诉说这一切的,经历了这一切的,他自己。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三日月宗近才后知后觉的,为自己当初口无遮拦说出的那些,那些本质上,和把那远比他们所有刃要经历过的更恶也更痛的人身上糜烂的伤口,用手撕开又按上烙铁毫无区别的话,感到舌根发苦,喉咙发干。
“第四十二次,无法再忍受的人子选择了集体自戕,换来了尸骸被拆解,作为愈来愈难以维持清醒的牲畜,进行自我修复时的养料,第四十九次……他们将手伸向了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的肉块,从他身上抢食六天故气们懒得食用的残肢断骸……”
“接着是……第七十七次……最后一个作为耗材的信众被虐杀,却又被哄骗着拿捏着的,缺乏知性与思考能力的蠢货,被要求着自己饮下毒药和铁汁,随后自己踏上祭台,亲手将自己分割开来,以供取用。”
嗤笑一样的鼻音,被主人挤了出来,带着些嘲弄和讽刺的意味,“一无所知的蠢货,天真的,抱着总会有尽头的幻想,被蒙骗到了第七百七十七次,才得知了信徒早就死绝的真相……可谁又在乎呢?”
“已经因自己的愚蠢把爪牙拔去的野兽,理所应当的,只会迎来一个任人宰割的结局……”
毛骨悚然,没有谁会愿意那是真的,但事实却做不得假,那些过于真实的,随着叙述而出现在眼前的,血腥而又残酷的祭祀场景,那只是看着都汗毛倒竖的,灌下见血封喉的毒药与烧融的金属汁液的场景。
以及那充斥着野蛮与暴虐的,甚至并不愿意用上金属,而只是以被磨砺得光滑的石块,去切割去撕裂血肉之躯,将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挺直腰背,跪坐在祭台之上的牺牲,切割分食的……
想要呕吐……即使是笠原曾做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未有这般残虐血腥,未有这般……难以直视……
那何止是在鲜活的时候被剥皮抽筋,敲骨吸髓,分明就连灵魂也要撕裂分食,吞进肚腹,只留下一丁点能够恢复过来,好方便下次使用的残余……那根本就不是在对待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独立的活物,而更像是……
……在对待一个被豢养的,只为了被吃的待宰肉畜。
“多恶心啊,明明都这样了,却还是死不了一样的苟活着,活到了第五千八百七十一次献祭的结束,活到了那三千多年的终结,然后作为被困在火焰里的恶鬼,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过去的一切,浑浑噩噩的,迎来了重生……”
鬼丸国纲转动着血色的眼瞳,将视线投向了地面上的笠原,“多可笑啊,像我这种不吉的灾厄,竟然也能因火焰得到重生,可那些……那些被你害死的,因鬼丸国纲而死的那些……却再也……再也看不到未来……”
“凭什么呢?想不明白……在那漫长的第五千八百七十二次,将自我撕裂并逐片杀死又重组的过程中,我以为,我想明白了的……”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鬼丸国纲不知何时已经将手掌从光世和大典太的掌握中抽了出来,人也从两者的包围中溜走了,转而蹲踞在了笠原的面前。
他像是在凝视着眼前的笠原,但那只眼瞳却又像是在看着什么更为遥远的东西一样空洞,最终在端详了片刻后,低笑着,用看起来修剪得圆润,且被打磨光滑的右手食指的指甲,抵住了笠原那被冷汗和油光浸润的额头。
“或许我确实是不吉的灾厄,或许我切实的招来了祸患,但说不定……说不定是因为我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不断重复着失去的过程……直到……直到几乎放弃了一切的我,被他们做了决定,要夺走我仅剩的……仅剩的记忆……”
“他们怎么敢呢?他们怎么……他们怎么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