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筐里已经铺了一层银灰色的小东西,尾巴还在不停地拍打着。
“行了!够一锅了!”
陈光阳直起腰,把手从冰水里抽出来。
那双手冻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冒着丝丝白气。
他赶紧在棉裤上蹭了蹭水珠,又把手塞进咯吱窝底下暖着。
“败家玩意儿,可冻死老子了!”
“爹!快让我看看!”
二虎一个箭步冲上去,扒着柳条筐往里看。小雀儿和小丫也挤了过来。
只见筐底几十条小鱼挤在一起。
银鳞闪闪,小嘴一张一合,尾巴甩动,活力十足。
“这么多小鱼!”二虎兴奋地伸手就想去抓一条。
“别动!”大龙赶紧拦住他,“小鱼滑溜着呢,别给弄掉了!再说,爹手都冻红了,你还添乱!”
他拿出当哥的派头。
陈光阳缓过点劲儿,看着筐里的小鱼。
又看看几个孩子兴奋的小脸,特别是二虎那副跃跃欲试又挨训的蔫吧样儿。
心里那点被冰水激出来的寒意早没了,只剩下满足。“瞅瞅,这收获!冻青子泡酒,小鱼贴饼子!美不美?”
“美!”孩子们异口同声,连害羞的小丫都小声跟着喊。
“走!回家!炖鱼去!”
陈光阳重新背好褡裢,把装着冻青子的筐交给大龙拎着。
自己则小心地提着那个装着“硬菜”的柳条筐。
二虎抢着要帮他提鱼筐,被他瞪了一眼:“去!一边去!再给我扣雪地里,晚上你就喝西北风!”
二虎只能讪讪地跟在后面,眼睛还不住地往筐里瞄。
回家的路上,二虎彻底忘了冻青子和大屁眼子,满脑子都是小鱼贴饼子。
他一边走一边跟小雀儿吹嘘:“小雀儿,看见没?刚才爹那手,叫‘二龙戏珠’!不对,‘二指禅’!专门抓鱼的!等我练成了,天天给你抓鱼吃!”
惹得小雀儿咯咯直笑:“二哥吹牛!明明是爹抓的!你就摔跤最大!”
一群人吵吵嚷嚷,带着满身的寒气。
一筐翠绿的冻青子和一筐活蹦乱跳的小鱼回到了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屁眼子从狗窝里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了一眼,尤其是看到二虎。
又迅速缩了回去。
看来昨晚的“掏裆”教学给它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沈知霜还没回来。
陈光阳让孩子们在屋里暖和,自己麻利地在外屋地忙活起来。
烧上一大锅热水,先把冻得通红的手好好烫了烫。
然后把柳条筐里的小鱼倒进一个瓦盆里,舀上几瓢清水养着。
这些小柳根儿生命力还挺顽强,在水里游得挺欢实。
等沈知霜裹着一身寒气从公社回来,一进外屋地,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勾人馋虫的香味儿。
只见大锅里奶白色的鱼汤正“咕嘟咕嘟”翻滚着,里面炖着收拾干净的小鱼,汤面上飘着几片翠绿的冻白菜。
锅边,一圈金灿灿、厚墩墩的玉米面饼子已经贴得焦黄,散发着粮食特有的甜香。
陈光阳正拿着大勺子搅合汤,二虎像个跟屁虫一样围在锅台边转悠,吸溜着鼻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嘴里不停地问:“爹,熟了吧?能吃不?我尝尝咸淡?”
小雀儿和小丫也扒在门框上往里瞅,大龙则懂事地帮着往灶膛里添柴火,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
“哎哟!这是弄啥呢?这么香!”沈知霜又惊又喜,一边脱大衣一边问。
“妈!爹抓了好多小鱼!晚上贴饼子!”
二虎抢先报告,唾沫星子差点喷锅里。
陈光阳得意地一扬下巴:“咋样?媳妇儿,这硬菜够硬吧?山溪冰窟窿里掏出来的,鲜着呢!还有冻青子,也整回来了!”
沈知霜看着锅里翻滚的奶白鱼汤和焦香的饼子,再看看孩子们眼巴巴的馋样儿。
心里头暖乎乎的,嘴上却嗔怪道:“这大冷天的,跑冰面上去抓鱼?也不怕冻着!看你这手!”
她拉过陈光阳的手,那双手虽然暖过来了,但被冰水泡过又被火烤,显得有些红肿粗糙。
“嘿嘿,不碍事,为了这口鲜的,值!”
陈光阳咧嘴一笑,把一勺子奶白的鱼汤盛到碗里,吹了吹,递给沈知霜,“尝尝!鲜不鲜?”
沈知霜接过碗,小心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汤汁带着河鲜特有的清甜,瞬间驱散了满身的寒气,鲜得她眉毛都扬起来了。
“嗯!真鲜!比夏天吃还鲜亮!”
“开饭!”陈光阳大手一挥。
热气腾腾的鱼汤贴饼子端上了炕桌。
奶白的浓汤里,小鱼炖得骨酥肉烂,金黄的玉米面饼子一面焦脆,一面吸饱了鲜美的鱼汤,变得软糯可口。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唏哩呼噜,满嘴流油。
二虎更是甩开了腮帮子,一手拿着饼子蘸鱼汤,另一只手筷子使得飞快,专挑小鱼夹。
烫得他直咧嘴也舍不得放下,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嗯…香!真香!爹…你…你这二指禅…太尿性了!下回…下回教教我…”逗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小雀儿学着她二哥的样儿,也夹了条小鱼,对着小鱼头一本正经地说:“小鱼小鱼你别怕,进了二虎肚子就到家!”把沈知霜笑得差点呛着。
窗外是寒冷的冬夜,屋里却暖意融融。
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填满了小小的屋子。
陈光阳啃着焦香的饼子,喝着滚烫的鲜汤,看着媳妇孩子满足的笑脸,听着二虎那不着四六的“二指禅”宏愿,只觉得这一天的奔波摔打,值了!
浑身都透着舒坦。
吃饱喝足,几个小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小雀儿和小丫被沈知霜抱去东屋哄睡。
二虎还强撑着精神,想跟他爹探讨“二指禅”的奥义,结果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大龙懂事地把桌子收拾干净。
陈光阳把二虎拎到炕上,虎小子沾枕头就着,呼噜声立刻响了起来。
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油渍,估计梦里还在抓鱼呢。
大龙也躺下了,很快呼吸变得均匀。
陈光阳看着媳妇的身影,刚想要和媳妇整点没用的,就听见了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音。
“师父师父!”
陈光阳听出来了是李铮的声音。
“咋地了?”
李铮的声音都带着一点哭腔了:“程爷爷让人给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