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东岸的乱石滩涂上，最后几缕日光在冰凌间跳跃。
侯景伏在马背上，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他眯起被风沙刮红的眼睛——三里外，一面白牦牛尾缀成的王旗正在暮色中猎猎翻卷。
“铁象”的喘息越来越重，这匹河西骏马已经连续奔驰了三个时辰，鬃毛上结满了冰碴。侯景能感觉到它的肌肉在颤抖，每一次迈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突然，“铁象”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碎薄冰。侯景一把拽住缰绳，掌心传来的震颤让他浑身紧绷。这匹战马正用这种方式示警——前方河滩上，吐谷浑后卫部队的黑影已如蚁群般蠕动。
“都督！”斛律光银甲染血，从雪坡后疾驰而来。他角弓弦上凝着冰晶，箭囊里只剩三支雕翎：
“斥候探明，慕容世伏亲率中军正在渡河！”
侯景喉结滚动，死死盯着远处河面上那几艘摇摇欲坠的渡船——羊皮筏子吃水极深，船头挤满披甲武士。
更远处，一顶鎏金马车正被二十余骑簇拥着推向浅滩，车帘掀动间闪过一抹杏黄衣角。
朔风突然转向，传来渡船上的嘶吼与鞭响。侯景瞳孔骤缩——河滩乱石间，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辅兵正被驱赶着拖拽缆绳。有个瘦小身影踉跄跌倒，吐谷浑骑兵的马鞭立刻在空中炸开血花。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抛弃所有辎重，只带兵甲！”
士兵们沉默地执行命令，将除了武器之外的一切都扔在雪地里。一个年轻士兵解下腰间的水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把扯断系带，任由它坠入雪堆。
侯景拔出佩刀，环视这些跟随自己转战千里的将士。
“弟兄们，我等千里奔袭，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猛地挥刀指向西方：
“冲！”
两千铁骑无声散开，玄甲映着将将消散的天光，在雪坡上铺开一片移动的阴影。
侯景俯身拍了拍“铁象”的脖颈，战马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腕甲上，化作细小的冰珠滚落。这匹陪他转战千里的骏马，此刻眼中竟也燃着与他如出一辙的凶光。
“老伙计，”侯景从鞍袋摸出最后半块盐砖，任战马粗糙的舌头卷走掌心最后的咸腥：
“再跑一程吧！”
…………
渡口的吐谷浑哨兵最先发现异常。
当这个裹着羊皮袄的老兵揉着冻僵的眼皮，突然看见东岸雪坡上腾起一大片黑色浪潮。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牛角号，却摸到了满手温热。低头只见一截箭杆正从自己咽喉穿出，雕翎尾羽犹自震颤。
“敌袭——！”凄厉的呐喊被淹没在铁蹄轰鸣中。
斛律光收起角弓，银枪如龙直指渡口。几百骑兵顺着结冰的河汊俯冲而下，马槊组成的死亡丛林瞬间撕碎仓促集结的防线。
侯景在冲锋中瞥见一幕奇景——一名大汉正举着火把扑向渡船缆绳。那汉子脸上刺青扭曲，眼中尽是癫狂。火苗舔舐麻绳的刹那，整艘羊皮筏子突然像被无形巨手掀翻，二十多个甲士下饺子般栽进冰河。
“是汉民！”司马子如惊呼一声。侯景这才看清，那些原本佝偻着的“奴隶”们，此刻竟纷纷暴起发难。
河面突然炸开一团耀眼的火光。渡船残骸在爆燃中倾斜，着火的羊皮发出恶臭。火光照亮冰面下密密麻麻的黑影——竟是数百根削尖的木桩！原来吐谷浑人早就在浅滩布下暗桩，专防追兵渡河。
“好个慕容世伏！”侯景怒极反笑。
仓促之下，这些暗桩此刻反倒成了吐谷浑人的催命符——正在渡河的前锋部队进退维谷，挤在冰面上的骑兵互相践踏，不断有人马坠入刺骨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