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的雨,是从大元使团第一次谈判后,入住驿站那日,开始下的。
灰色的云团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城头,连角楼上的旌旗都垂着头,被雨水泡得发沉。
往日里喧闹的秦淮河畔,此刻连卖花的小船都收了桨,只有雨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把整座城裹得透不过气。
任何人都知道,谈判的继续,是等城门奔来的信使!
“砰——”
城西的米铺里,掌柜的失手摔了个瓷碗。
白花花的米粒,混着雨水从门缝流出去,他却顾不上捡,耳朵死死贴在门板上,
听着外面零星传来的脚步声。
隔壁布庄的张婆,撑着油纸伞跑过来,裤脚溅满泥点,压低声音问:“听说了吗?镇江府那边……好像败了?”
米铺掌柜的脸瞬间白了,手指抠着门框直泛白:“别瞎说!常将军带的是精锐,怎么会败?”
“可刚才看见巡防营的人在街上跑,脸色比鬼还难看!”
王婆的声音发颤,“要是蒙古人打过来,咱们这些生意人……”
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那头传来,两人赶紧缩进门里,只敢从门缝里看。
一队身披重甲的士兵纵马而过,
马蹄踏起的水花溅到屋檐下,甲胄上的水珠顺着甲缝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小坑。
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声和雨声交织,像一记记重锤敲在应天百姓的心上。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
吴王府的议事厅里,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明明灭灭。
朱元璋背着手站在窗前,玄色常服的袖口沾了圈雨水,他却浑然不觉,
目光透过雨幕,直直望向西北方向——那是镇江府的方向。
“还没有消息?”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站在下方的徐达挺直脊背,甲胄上的铜扣泛着冷光:“回主公,派去的斥候还没回来。
昨夜雨太大,官道泥泞,消息传递怕是耽搁了。”
“耽搁?”
朱元璋转过身,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两万铁骑,两万精兵,这是能耽搁的事吗?”
他走到案前,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镇江府,“王保保是元军名将,常遇春性子急,万一……”
“主公放心!”徐达上前一步,语气坚定,
“常将军虽急,却不鲁莽。
他既然敢设伏,必然有万全之策。再说,咱们的斥候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就算雨大,也总能想办法把消息传回来。”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马秀英端着两碗热茶走进来,素色衣裙上没有半点装饰,
只有发间一支玉簪,衬得她面色温婉。
她把茶碗放在朱元璋手边,递给徐达一碗,随后轻声道:“夫君,喝口热茶暖暖身子。雨下了三天,你连饭都没吃几口,身子熬不住。”
朱元璋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了些,却没碰那碗茶:“镇江府的消息没回来,我怎么吃得下?”
“越是这样,越要保重身子。”马秀英拿起帕子,轻轻擦去他袖口的雨水,
“士农工商都在看着王府,你若是慌了,整个应天城都会慌。
再说,昕儿还在外面打听消息,总得等她回来,听听外面的动静。”
提到马昕,朱元璋的脸色缓和了些。马昕性子活络,消息比斥候还灵通些。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少年快步走进来,裤脚和鞋子都沾满了泥,
脸上却带着几分兴奋:“姐夫!姐姐!我刚才在驿站附近听见蒙古人的对话了!”
朱元璋立刻转过身:“说!他们说了什么?”
“我派人假装买糖,凑到驿站门口,听见那个叫巴图的王爷在发脾气!”
马昕喘着气,喝了口马秀英递来的水,“他说王保保将军那边迟迟没消息,还骂吕昶大人太温和,不该跟咱们谈判!”
“吕昶没反驳?”徐达追问。
“反驳了!”马昕点头,“吕昶大人说,现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万一王保保将军打赢了,咱们自然会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