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城西,秀月客栈。
这间客栈位置稍偏,远不如城中心的繁华,但胜在清净,住的多是些行商或不太张扬的过客。
最里面一间僻静的上房内,门窗紧闭。
犬上御田锹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胡床上,官服的前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
他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水面没有一丝涟漪。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药师惠日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阴沉和精明的脸探了进来,迅速扫视了一眼屋内,确认只有犬上御田锹一人后,才闪身进来,反手将门栓轻轻插上。
“大使?”
药师惠日快步走到犬上御田锹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如何?柳府那边......”
犬上御田锹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惊悸。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死了。”
药师惠日瞳孔一缩。
“死了?都死了?包括...我们的人?”
“都死了。”
犬上御田锹用力点头,仿佛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好消息”。
“柳叶亲口说的!错不了!以他的身份,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我一个小国使臣。”
“若真被他发现是我们派的人,意图窃取其国之重器,我今日怎么可能活着走出柳家大门?他当场就能以‘谋害天朝贵戚’的罪名,把我们所有人都剁了!”
药师惠日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走到窗边,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警惕地看了看外面寂静的庭院,才回身,眉头却皱得更紧。
“死了...人死债消,至少柳叶那边,我们暂时用银子摆平了。”
“天皇陛下那边,也算勉强有个......交代?”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交代?”
犬上御田锹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药师君,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交代有多勉强!”
“天皇陛下的命令是什么?是‘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取得唐国新式海船之详图’!”
“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几个探子,再赔上五十万两白银!”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随即又猛地意识到什么,赶紧压低了嗓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虑。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陛下给的是死命令!拿不到图纸,你我,还有使团的所有人,回去会是什么下场?切腹都是最轻的!”
药师惠日沉默地在犬上御田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大使,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困惑。
“盘山港那艘船,昨日才第一次下水试航!消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到难波京?”
“这根本不合常理!”
犬上御田锹闻言,脸上的焦虑也瞬间被巨大的疑云笼罩。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锐利起来:“你是说...”
“天皇陛下在辽东,很可能不止派了我们这一支人手!”
药师惠日的声音冷得像冰。
“有人,地位可能远高于我们,掌握着更直接的情报渠道,甚至可能...就在辽东城内,或者离竹叶轩更近的地方!”
“他们不仅看到了船下水,很可能还知道这船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技艺,能跑多远!”
“我们...只是摆在明面上,用来吸引注意,或者...用来填坑的棋子!”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这个推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两人的心脏,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市井叫卖,更衬得屋内死寂一片。
过了许久,犬上御田锹才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一丝神,颓然靠回胡床,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其实我也有所察觉,花那五十万两白银,就是为了跟柳叶买个那些人已死的消息,无非是图个交代罢了...”
“可无论如何,不管天皇陛下还派了谁,拿到了图纸才是唯一的生路!”
“图纸,图纸...”
他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仿佛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眼神却越来越绝望。
“柳叶此人...药师君,你觉得还有别的门路吗?硬闯盘山港?那是找死!再派人去柳府?昨夜就是前车之鉴!”
“柳府看似寻常,实则龙潭虎穴!我们的人连墙都没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