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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4章 一二六二章 正德八年(2 / 2)

玉门关残垣被落日染如凝血。戍楼上「大夏镇夷军」破旗在朔风中嘶吼,与对面高昌城头西辽双头狼旗遥相对峙。老烽子赵十三用龟兹话咒骂着,将半截唐时「玉门都尉府」界碑残石踢进烽燧——石底新刻着「正德八年兵备道查勘」。

关城狭巷间,粟特人骨咄禄的商队正卸货。驼铃声里混着三种语言吆喝:「高昌的葡萄干!肃州的镔铁!明国的琉璃灯!」突然一支鸣镝掠过,将他刚悬起的摩尼教日月旗射落。对面沙丘上,西辽巡骑的弯刀正挑着盏党项牛角灯晃动。

此刻莫高窟北区,画师尉迟乙僧正在未完工的洞窟偷绘《四国朝贡图》。

沙州城隍庙前,归义军后裔张承奉执唐式竹骨灯,灯绘《张议潮出行图》;甘州回鹘王子阿尔斯兰捧蓝焰圣火灯,灯座却刻汉文「大宋熙宁年制」;西夏监军野利昌则命人升起三丈高用拆毁的敦煌经幡糊就的《西夏王统图》走马灯。

「看好了!」张承奉突然劈开灯笼,抽出截泛黄卷轴,「这是我家传《沙州图经》,唐时记载由此向西有暗道通高昌!」

风暴骤起,瓜州水门悄然洞开。守卒假借检查明国商船,将十箱贴着「西湖龙井」的货物搬进地窖。箱内《金刚经》覆盖下,赫然是西辽铸造的「延庆通宝」铜钱。

「疯了!」汉军都头曹贤顺踹翻木箱,「尔等可知这是私铸敌币?」粟特商首阿萨兰却冷笑:「都头腰间新佩的前宋宫廷玉带,怕是能买下整条暗河。」

子时月晦,西辽军营升起诡异灯阵。高昌回鹘降将啜罗勿点燃九层灯塔,最顶端悬着用《唐西域记》残卷糊成的巨灯。

「诸君且看!」啜罗勿挥刀劈开灯笼,漫天书页飘落间,露出灯芯里藏着的敦煌金粉,「这便是你们汉人说的文明薪火!」

此刻玉门关隘口,五百名头戴唐盔、身披回鹘锁甲的「鬼兵」正在夜巡。为首者举着的灯笼忽明忽暗,细看竟是用西夏军情密函糊就。当西辽探马抵近时,他们突然齐声高唱《伊州古调》,歌声与对面高昌传来的《破阵乐》在夜空相撞。

风沙最狂时,张承奉率族人登上汉长城残垣。众人点起百盏素灯,灯罩皆用《沙州伊州地志》残页糊成。当狂风卷走三盏灯笼飘向西辽境内时,他突然老泪纵横:「贞元年间,先祖张议潮便是举着这般灯火,收复十一州归唐!」

忽然对面沙漠升起回应——数百盏摩尼教蓝焰灯排成归义军唐旗图样。灯火映照下,可见举灯者皆披高昌回鹘服饰,为首老妪的银项圈上,竟刻着「沙州张氏」的篆文。

「姑母!」张承奉踉跄跪地。他身后西夏戍卒慌忙张弩,却被汉军老校尉按住弓臂:「让她照完这程路...六十年前她嫁去高昌时,某曾护送过这盏灯。」

寅时将尽,两支驼队在界碑前交错。东来驼铃摇晃着明国琉璃灯,西去驼背满载西辽《古兰经》。当双方领队在风沙中擦肩时,突然互掷信物——半块「大唐会州都督府」铜印与半页《桃花石汗纪功碑》拓片严丝合缝。

晨光初现时,赵十三在烽燧顶发现盏奇特的灯:灯架是西夏军械,灯罩用归义军旗残片糊就,内藏西辽铸的「延庆通宝」,灯油却是明国北海商行运来的鲸脂。灯下压着张纸条,用四国文字写着同一句话:「此灯照处,皆为汉唐。」

风沙卷过汉长城崩塌的垛口,将昨夜飘落的唐币宋钱、回鹘符文、西夏密件尽数掩埋。唯有琉璃灯仍在闪烁,映照着水底横七竖八的「开元」「干祐」「延庆」三朝界碑。

环州金营《塞外庆功灯》骤亮,完颜撒离喝端坐虎皮椅,脚下踩着具西夏铁鹞子铠甲改制的灯架。当关师古奉酒时,他忽然抽刀劈向灯影:「关详稳,你看这宋人的灯,像不像和尚原的烽火?」

灯光剧颤,映出关师古袍袖下紧握的拳头。他身后汉军阵中忽有人高唱「西北望,射天狼」,声未落便被铁链锁喉。完颜撒离喝抚掌大笑:「本帅就爱看你们宋人骨头硬!」言罢掷出盏琉璃灯,正砸在关师古刚献上的《西夏边防图》上。

几乎同时,韦州城头升起三盏孔明灯,灯笼掠过边墙时,突然撒下无数纸片,上书「汉家衣冠今何在」。风暴最烈时,边墙突现火把长龙。竟是三百汉民扶老携幼而来,为首老者高举以《孝经》残卷糊成的白灯,灯上血书「乞归宋土」。关师古部将欲驱逐,却见人丛中竖起二十具简陋棺木——皆用西夏军械改制,内藏八年前镇戎军战死同袍的骸骨。

「关经略!」老者撕开棉袄,露出满背的宋境山川纹身,「可还认得渭水航道?」关师古踉跄后退,腰间金国虎符突然坠地。远处西夏戍卒见状,竟悄悄放下吊桥一尺。

完颜撒离喝的狂笑划破夜空:「好个忠孝两全!来人——将这些棺木钉成灯架,本帅要照着看戏!」话音未落,韦州城头突然钟鼓齐鸣,党项巫师在烽火台跳起禳星舞,飘洒的符纸与金营箭矢在雪空中相撞。

寅时雪歇,王跛子在巡逻时捡到盏破灯。灯罩半是宋绢半是金皮,内藏截未燃尽的明国火绳。他正欲呈报,忽见灯座刻着两行小字:

「白骨犹存汉家印,血衣尚绣西夏纹。」

晨光熹微中,两支队伍在边境交错而过:向西的是押送明国走私货的驼队,向东的是装载金国军械的车仗。车辙与蹄印在界碑前混作一团,将昨夜飘落的汉诗残页、党项符咒、金国狼毛尽数碾入泥泞。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关师古帐前那盏「关」字灯时,守卫发现灯下凝着冻血——原是某个无名汉卒,将半块刻着「熙河路」的腰牌塞进了灯架缝隙。

风卷残雪,将韦州城头新换的西夏旌旗吹得猎猎作响。那旗帜的材质,细看竟是从金营流出的江南绸。

第一缕晨光照亮鸣沙山时,兴庆府巡城司开始清点满街狼藉:七千三百盏残灯,八十九车爆竹屑,另有宋诗稿、金箭簇、明国齿轮若干。扫街老卒从雪堆里扒出王旗,绸面上「白高大夏」的夏字,正被个完整的明国日月徽覆盖。

风卷残雪,将昨夜狂欢尽数埋入黄土。唯有驿道最新辙印里,凝固着东来商队洒落的斑斓琉璃碎,如血似泪,蜿蜒指向东方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