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八年二月初一,兴庆府,皇宫大内,人称「白高大殿」的朝会厅内,湿冷的春寒被殿内数十盆炭火与紧闭的窗户隔绝在外。然而,气氛却比殿外的空气还要凝重、还要寒冷。
今天是西夏国定例的春日大议,原该讨论新年赋税、河套春耕,以及对外贸易等事宜。但所有人的心绪,早已被正月休沐的一个月内从东南、从北方,乃至极西之地传来的数份「邸报」和密信搅得天翻地覆。
贺兰山积雪映着凌云阁金顶,西夏百官牙笏在寒风中颤出细响。御案上紫囊装明国《汉口晨报》,朱匣呈金国内乱急讯,素绢书西辽狼主西征檄文,最刺目的却是蜀宋鎏金讣告——「大行皇太后韦氏」七字灼得李乾顺瞳孔骤缩。
居中而坐的西夏皇帝李乾顺,已年届知天命,身着惯常的绣金白袍,面色却比往日苍白,眉宇间皱纹深锁。他手中的御案上,平铺着几张来自明国、蜀宋以及金国的机密文书,纸页因反覆翻看而显得有些陈旧。
殿下,文武百官按左右列队,气氛肃杀。从掌握军权的太师、晋王嵬名阿吴,到掌管国政的尚书令任得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与深深的焦虑。
「诸位爱卿,」李乾顺缓缓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来,邸报上的消息,你们都已阅毕。」
他拿起最上面一张印有「明报」字样的残页,轻轻拍了拍,其声虽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明国,区区一排,不足百人,竟能深入金虏腹地,大闹五国城,迎回了那宋人……『昏德公』与『显仁皇后』?」李乾顺的语气中,饱含着对金国的轻蔑和对明军的震惊。
太师嵬名阿吴一步踏出,抱拳沉声道:「陛下,臣亦难信。金虏号称有铁骑百万,五国城更是其镇守之重地。若明国真有此等『雷霆之术』,能避实就虚,如入无人之境,则其『烧煤之船』与『雷霆营』的战力,恐已非人力可挡。臣担忧的不是宋人,而是此番金陵之举,已坐实明国有能力随意袭击任何一个北方的政权!」
他的话,立刻引起众多军将的共鸣。西夏虽居河西走廊,山川险阻,但若明军真如传闻所言,能跨海袭击,那其对西夏的威胁,远胜过那衰弱的宋朝。
「太师所虑,甚是。但更骇人听闻的,却在后头。」李乾顺叹息一声,拿起第二份密报,「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闻讯后气疾发作,已然昏迷不醒,恐将不治!如今金国诸旗主,为了争夺那把龙椅,已在燕京和中京斗成一团!」
尚书令任得敬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闪烁:「陛下,这才是真正的天赐良机!金虏为争权内斗,连那攻入达州、可能灭蜀宋的大好机会都放弃了!那四太子完颜宗弼已拔营北返,这说明金国的内乱,已严重到足以使其放弃唾手可得的战略利益!」
「但,这对我大夏,是福是祸?」李乾顺将目光投向了掌管外交的枢密使。
枢密使野利仁荣出列,面带忧色:「陛下,金国不稳,短期内,可解我方压力。但长远来看,若金国崩溃,我国将直接面对明国这个可怕的对手,以及西辽这个潜在的盟友。」
他疾步展开《四国形势图》,狼毫蘸硃砂连劈四道:「我大夏如今四面皆虎……」
「是四面皆机!」党项老臣嵬名济突然砸碎茶盏,从袖中抖出张明国银票:「昨夜明国海商会长,愿用火铳图换我青盐专卖权!」
话音刚落,殿内众人的目光又齐齐投向了李乾顺手中那份来自西方的、更令人不安的情报。
「提及西辽……」李乾顺的声音变得沉重,他看着手中的信件,彷佛看到了遥远的伏尔加河畔,「耶律大石的西征,仍在继续。他已在可萨汗国故都塞莱城附近,新建了『大斡耳朵』。这说明,西辽已站稳脚跟,开始经营其欧罗巴疆土了!」
任得敬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陛下!西辽势大,正是我国之福!若能继续维持与耶律大石的兄弟之盟,他将是牵制金国,甚至未来牵制明国的极西之盾!」
然而,老成的嵬名阿吴却摇了摇头,目光如炬:「西辽,亦是虎狼!当年其能弃东而西,如今他势大,一旦回首,必将觊觎我河西之地。但,眼下我们必须正视一个更大的威胁。」
嵬名阿吴转向任得敬,语气坚定:「任公,蜀宋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那『好大喜功』的亲家赵构,为了不认那韦太后与金酋生子的丑闻,竟大操大办国丧,并对天下士子宣称太后殉国!」
「好个赵老九!」晋王李察哥劈手夺过讣告,指着蝇头小字冷笑,「母后崩于舟车劳顿?本王怎么听说,明军特战排救出韦氏时,她怀里还抱着两个金狗崽子!」
任得敬冷笑一声:「赵构的愚蠢,人尽皆知!他这种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行为,只会加速蜀宋士人的离心。陛下,蜀宋已是病入膏肓,不足为虑。」
「不!你错了!」嵬名阿吴猛地提高声音,殿内众人一惊。
「任公,你只看到了赵构的蠢,却没看到明国的毒!」嵬名阿吴指着那份《明报》残页,声音低沉而充满警示,「明国的手段,已超越了战场上的刀兵!他们先是救人,再是国会审判,特赦赵佶,并任命他为历史博物馆馆长!这是在向天下士子宣告:我明国,有容人之量,有法治之纲,更敢于直面历史的真相!」
他环顾四周,掷地有声:「金国因内斗而乱,蜀宋因谎言而亡!这两份《明报》,已将明国的科技实力、法治精神和舆论攻心之术,展露无疑!相比金国的残暴,蜀宋的虚伪,明国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正在争夺天下人心!」
李乾顺紧紧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最终长叹一声,说出了最关键的决策:「太师所言,洞彻人心。如今之局,已非昔日简单的宋金争霸。明国的崛起,已然改变了天下的格局。」
他沉声下令:「传旨下去:其一,立即派密使,以恭贺『大斡耳朵』新建为名,携厚礼前往西辽,进一步巩固与耶律大石的联盟!」
「其二,立即调拨精兵,增援河套地区防御。但同时,对金国各路权贵,我们不必站队,只需以吊唁金主病危为名,广送金银。让他们继续斗去,我国坐山观虎斗。」
李乾顺的目光转向任得敬,语气转为严肃:「其三,对明国,我们既不敌视,亦不靠近。但,任得敬,你即刻以『购买丝茶』为名,派精干人手,前往金陵、武昌等地。不仅要探明明国的船舰、火器的技术,更要探明明国的『国会』、『报纸』,以及那『历史博物馆』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在这个『新世界』中,保住我大夏的国祚!」
殿内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兴庆府的春日廷议,因这几条惊人的消息,从一场例行公事,变成了一场决定西夏未来国策的重大转折。所有人心中都清楚,那个属于旧时代的格局,正在明国的「蒸汽与谎言」中,加速崩塌。西夏,必须做出抉择了。
此刻凤仪宫内,耶律南仙正对镜贴花黄。侍女捧来的首奁里,宋宫翡翠钗与西辽狼牙簪并列。她拈起张炭笔素描——那是混在战报里的明国速写,画着赵佶在博物馆整理《宣和画谱》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