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所长您放心！我王建国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把这件事落实下去！”
“我们搞技术的，可以接受失败，但绝不能容忍自欺欺人！从现在开始，运-10项目，一切以您的这份方案为准！”
这番话，王建国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白杨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是一种属于老一辈科研工作者特有的，近乎执拗的纯粹光芒。
他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客套话。
对于王建国这样的人，过多的安慰反而是种不尊重。
他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王建国而布满老茧的手。
“那么，周部长，王总工，我就先告辞了。”白杨松开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研究所里还有一堆数据等着我去处理。”
周部长站起身，亲自送他到门口：“好，白杨同志，路上注意安全。今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白杨点头致意，拉开了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门外，一个穿着得体，身姿挺拔的年轻女孩立刻站了起来。
她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包，眼神锐利而干练，正是白杨的助理林慧。
看到白杨出来，林慧立刻迎了上来，低声问道：“所长，都顺利吗？”
“嗯。”白杨应了一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回所里。”
“是！”林慧没有多问一句，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
……
办公室的门被周部长轻轻关上。
门内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王建国还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听到那远去的脚步声。
他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恶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精神却又处在一种异样的亢奋之中。
那份报告，就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周部长走回沙发旁，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王建国。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走着，敲打在两人心上。
过了许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部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建国，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王建国猛地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周部长，眼神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和坚定。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回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汇报工作的姿态，条理清晰地说道：“部长，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我今天连夜就赶回沪城。明天一早，不，今晚一到，我就立刻召集所有核心单位的负责人，包括总体设计、气动、结构、强度、动力、航电……所有组的组长，一个都不能少，连夜开会。”
“会上，我会把白所长这份报告里的问题，原原本本地摆在大家面前。尤其是机体结构疲劳强度和发动机可靠性这两个要害问题，必须让他们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认识到，我们现在的设计，存在着多么致命的安全隐患。”
周部长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建国攥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然后，我会当场宣布，原定于下周的首次试飞，无限期延迟。”
“延迟试飞”这四个字一出口，王建国自己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一个决定，这几乎是在否定过去几年的总攻阶段，是在给所有翘首以盼的人当头泼下一盆冰水。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部长，我心里清楚，这么做，会捅一个天大的马蜂窝。”
“运-10项目，搞了快十年了。几百个单位，几万人的心血，国家投入的资金更是不计其数。”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样机造出来，眼看就要一飞冲天，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好消息。我这一嗓子喊停，还要把好不容易砌起来的墙推倒一多半，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艰难险阻，不言而喻。
“那些为了项目进度，日夜赶工的兄弟单位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们设计部门在耍他们。”
“那些等着项目出成果，好向上级报喜的领导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王建国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掉链子，是无能，是动摇。”
“还有我们项目组内部，那几千号研究员、工程师，他们熬了多少个通宵，加了多少个班，画的图纸堆起来比人都高。”
“现在告诉他们，很多东西都要推倒重来，很多路都走错了……这股气，会把人的心都给泄掉的。”
“说到底，”王建国自嘲地笑了笑，“花了这么多钱，这么多时间，动员了这么多人力，最后发现关键技术走错了方向。”
“这么大的责任，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背锅。这个锅，除了我这个机体结构负责人，还能有谁来背呢？”
他抬起头，直视着周部长的眼睛，目光坦然得没有一丝杂质：“但是部长，这个锅，我背！不管别人怎么骂我，怎么戳我的脊梁骨，我都认了！”
“跟安全比起来，跟我们国家大飞机的未来比起来，我王建国个人的名声、前途，算个屁！”
一番话说完，他重重地靠在沙发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周部长定定地看了他足足有十几秒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一丝赞许，还有一丝不易察异的感动。
他知道王建国这个人，技术好，脾气也倔，是典型的又臭又硬的知识分子。
但他也知道，这种人，有风骨，有担当！
在巨大的压力和责任面前，他没有选择推诿，没有选择自保，而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如何解决问题，并准备好承担一切后果。
这，才是国家真正需要的栋梁之才！
周部长沉默了片刻，缓缓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没有过滤嘴的香烟，扔了一包给王建国。
“建国啊，压力别那么大。”周部长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坚毅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