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学历，根正苗红的工人出身，在红星机械厂干了十几年，从最底层的学徒工，一步步干到了副厂长。
履历上记录的，也都是些“工作积极”、“团结同志”、“完成生产任务”之类的套话，没有什么亮眼的成绩，比如技术革新、重大贡献之类的。
但反过来说，也没有任何污点。
没有犯过错误，没有受过处分，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四平八稳。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干部。
能力不大，但也不算朽木。
用心培养一下，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白杨看完，将履历放回文件袋，抬头看向沈桦林。
沈桦林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他大哥这份履历，他自己也看过，实在是乏善可陈。
白杨看了，会是什么想法？
会不会觉得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帮？
“我看完了。”白杨开口了，语气依旧平静。
“怎么样？”沈桦林紧张地问。
“人，是可用之人。”白杨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沈桦林松了口气。
“这件事，我应下了。”
短短六个字，却仿佛有千钧之力。沈桦林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白杨可能会说“我研究一下”，可能会说“我帮你问问看”，可能会说“这事儿有点难办，我尽力”。
他唯独没有想到，白杨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直接说“我应下了”。
这已经不是帮忙了，这是在拍板！
他凭什么？
他哪来的底气？
难道真如爷爷所说，技术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了这个地步？
就在沈桦林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白杨又抛出了一个更让他震撼的问题。
“你想让你大哥去哪里？”
“轰！”
沈桦林的脑子，像是被一颗炸雷给劈中了。
他呆呆地看着白杨，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对于你大哥的工作安排，你或者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比如，想去哪个单位，哪个部门，或者哪个位置？”白杨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
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问“你中午想吃米饭还是面条”。
可这话里的内容，却足以让任何一个了解体制内人事调动复杂性的人，感到头皮发麻。
这已经不是能量了，这是权柄！
是一种“我说让你去哪，你就能去哪”的、近乎于点石成金的权柄！
沈桦林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想起了大哥那张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脸，想起了母亲背地里偷偷的抹泪，想起了爷爷书房里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要去，就去一个最好的地方！最有前途的部门！最显赫的位置！
只要他开口，白杨似乎就能办到。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凡人迷失心智。
沈桦林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地攥着，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
白杨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他内心的一切挣扎。
良久，良久。
沈桦林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了。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抬起头，迎着白杨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但眼神却重新变得清明。
“白杨，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大哥……我大哥的才能，我自己清楚。”
“他就是个普通人，兢兢业业地做点具体事务还行，真要是把他放到太重要的位置上，他能力不够，坐不稳的。”
“到时候，不仅干不好工作，辜负了国家的信任，还会给你添天大的麻烦。”
“所以……我们没什么具体的想法。只要能让他离开现在那个熬日子的后勤岗位，去一个能正经干点事、有点盼头的地方，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这番话，沈桦林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他守住了自己的本心，也守住了这份兄弟情谊。
白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欣慰，带着赞许。
他就知道，沈桦林，还是那个他所认识的沈桦林。
纯粹，执着，有自己的底线。
这样的人，才值得他去深交，才值得他去帮助。
“好。”白杨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在沈桦林听来，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他心安。
他明白了，白杨刚刚那个问题，既是在问他，也是在考验他。
如果他刚才利欲熏心，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或许白杨依然会帮他，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知道了。”白杨将那份履历重新装好，递还给沈桦林，“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安心搞你的‘星河’。快的话，这个星期之内，应该就会有结果。”
沈桦林接过文件袋，站起身，郑重地对白杨鞠了一躬。
“白杨，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我沈桦林绝不皱一下眉头！”
“行了，快滚蛋吧，肉麻死了。”白杨笑骂着，亲自把他送出了办公室。
看着沈桦林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白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转身回到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了许久。
他在思考。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一个处级干部的调动，对于周高官那个层面来说，确实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关键在于，他要怎么去说这句话。
直接去提，说“我同学的哥哥想换个工作，您给安排一下”，这是最下乘的做法。
不仅显得自己格局小，吃相难看，也容易让周高官对自己产生不好的观感。
人情，不能这么用。
人情就像银行里的存款，存进去难，取出来快。
这么一点小事，就把自己好不容易在周高官那里积累起来的“信用”给透支掉一部分，太不划算。
必须找到一个公私两便、合情合理的切入点。
既能把沈华军的事情办了，又不能让周高官觉得自己是在挟“功”求“私”。
白杨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刚刚被批复下来的“神鹰一号”项目成立文件上。
他的脑中，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有了。
他想了想，拿起桌上那台红色的保密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小林吗？我是白杨。”
“所长，您有什么指示？”电话那头传来助理精干的声音。
“准备一下车，我们去一趟第一机械工业部。”
“好的，马上去！”
“等等，”白杨叫住了他，“再把我们研究所目前所有在编人员的名单，以及几个重点合作单位，比如红星机械厂、曙光精密仪器厂的人员和技术储备情况的资料，都带上一份。”
“是！我马上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