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的脸上还是那样的——有点慌,有点羞,有点要笑不笑的,眼看自己手骨全碎,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你怎么发现的?”那两只眼睛,突然变得漆黑,就像是两丸煤球。
“难道你来过这家店,认得这里的老板?”
戚红药道:“没有。”
“店伙”歪歪头,道:“那有什么可疑呢?”
戚红药道:“有两个原因。首先,酒太好了。”
他一愣:“什么?”
戚红药看一眼桌上碗里的酒,吸吸鼻子,道:“这种酒,通常市价五十文一两,三文钱,只够擦擦碗底。哪家老板会这样做生意,岂不是开善堂么?”
那店伙一愣,“嘶”一声道:“算我倒霉,遇上个酒鬼!你要不是经常喝酒,怎么能识破呢?”
戚红药笑道:“我很少喝酒。”
他哼一声,“我不信!”
戚红药叹一口气,道:“闯江湖的,寒日里,的确经常想要饮酒来暖和暖和,可是,我穷,喝不起好酒,有时候,会买些兑水的次品来喝。”
“那你却一下就知道这酒很好?”
戚红药笑道:“因为我穷。”
这妖完全的困惑了。
她似乎也知道它听不懂,慢慢地道:“人一穷,花钱就成了一件大事,要很谨慎,务求每一文钱,都要花到位,花在刀刃上。”
她叹息地道:“可我偶尔也想尝尝好东西,为了一块糕点,打探了全城的铺子,因为我那时怀里只有九文钱,万一买不好吃,很痛心的。”
她慢慢地道:“穷人对一些贵物的了解,是富人所不能比拟的。因为,有钱,你就不需要花费精力去分析,只要去试就好——一切可以凭体验判断,这次不好,下次便换一个,不会纠结——所以有钱的主顾,其实更好答对。”
那妖似懂非懂的道:“哦,有钱,就是机会多喽?”
他完全忘了要问,自己露馅的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这一人一妖,手牵着手,一坐一立,在小店昏黄的灯烛下,很有聊兴的样子。
店伙的两个眼珠子闪了闪,道:“我们只晓得人分老幼雌雄、健康疾病,却原来,贫富之别也这等重要,原来还有这个分法——人可真不嫌麻烦,不累么?”
话是如此,不过——它暗想:穷人之智识,竟广搏如斯,听起来很像是它们族内的长老,这消息有用。
戚红药笑道:“也许你是对的,其实很多人,也不喜欢这样。”
这妖咧了咧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作为报答,我可以给你一个最痛苦的死法——”
在戚红药跟他对话时,每过一息,他身上就会多出一只脚。
说到“死法”二字,他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只有一张脸皮,还松垮的顶在头上。
戚红药手里攥着的,也不过是个空囊。
虽然这蛛妖道行明显不及费连晖(闻笑),体型也小得多,伏在地上,跟条哈巴狗差不多大。
不过,它既然能独自猎食天师,必有些手段。
戚红药看着它,低声自语:“蛇虫鼠蚁……如此看,蛇还是好一些,至少没这么恶心。”
它道:“你说得已经够多,我也饿了。”
戚红药看着它头顶的那张脸,慢慢点头,“我说得已经很多……你不想要知道,我勘破你伪装的另一个原因么?”
蛛妖不想。
它倏然暴射弹起——它跟戚红药距离不过三步,能在这样短的距离凝聚惊人的爆发力,如同一颗炮弹,直奔女子柔软的腹部绞来。
戚红药还坐在那张椅子上,连起身的意思也没有,略微后仰,右手一挥,“啪”的一下,将它拍在桌上。
就像是拍住个肥大的蚊子。
蜘蛛懵了一瞬,八足乱蹬,想要弹身起来,刨得木屑飞溅,桌面道道凹槽,还在蓄力时,“噗”的一声,一根筷子从上刺下,贯穿蛛腹,将它钉在桌面。
然后她咔一条,咔一条,咔咔咔咔——
蜘蛛惨叫:“动手啊——!”
不是住手,而是动手。
喊完这句时,它已只剩下肥鼓轮墩两截躯干。
戚红药迅目一扫,店铺八方尽收眼下,没有任何动静。
谁都没有动,只有她在飞快地动。
——动的不是她,是身下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