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北疆草原,他语气更盛:“甚至是草原之地!让契丹、奚族、达旦骑兵且牧且守,既防边患又增粮草。”
孔厚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看见四海之内皆插大乾旗帜的景象:“陛下既有经略西域的魄力,何不再迈一步?将这屯田之策推及四方,不出二十年,大乾疆域必能远超汉唐!”
蒋敬却只是摇头,端起凉茶抿了一口,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从卷宗堆里翻出《全国丁口新编》,指尖重重戳在“大观三年,官方统计总户数两千零八十八万户”的字样上:“孔老弟,你只看见拓疆的风光,却没算过丁口这本账。”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西域三万驻军,配给高丽、倭国、西域女子各数千,算下来也不过万余户婚配,十月怀胎方得一子,十年才能长成半劳力,十年教育方知礼法,这人口繁育的速度,如何追得上陛下的宏图?”
他指着舆图上的西南:“那里部族林立,言语不通,习俗各异。当年诸葛亮平南中,‘不留兵,不运粮’,靠的是‘和抚’而非强屯,为何?正因蜀汉丁口不足,耗不起!如今咱们若强行派军屯垦,少说也需两万兵力,还要迁民实边,可中原丁男本就紧缺,再抽调出去,农桑谁管?赋税何来?”
谈及南越,蒋敬的语气更添忧虑:“秦代徙民五岭,是因天下初定,六国旧民众多。可如今大乾历经战乱,流民虽有,隐户也肯定有,但是!万幸咱们陛下均分田地,又按军功分田给兵卒,才少了无田无粮的赤贫之辈,岭南瘴气横行,去的医官回报,十人中倒有三人染病,这般环境,根本就难以强迁,迁过去了,也会生出民怨,便是隐患!”
最后,他看向北疆:“草原不比绿洲,冬春酷寒,粮草难存。汉代在朔方屯田,每年需从内地转运粮草百万石,耗费民力无数。咱们如今国库虽有结余,可西域、西南、南越若同时铺开,转运之费便是天文数字,丁口不足,连运粮的民夫都凑不齐,这屯田之策如何落地?”
孔厚的兴奋渐渐褪去,望着案上的舆图与丁口册,沉默不语。
蒋敬见状,取来一本《历代边疆治理纪要》,翻到东汉西域“三绝三通”的记载:“你看,东汉初年放弃西域,便是因国力不足、丁口凋零,后来班超经营西域,也是先以三十余人立根,再逐步增兵屯田,前后用了三十年才稳固。这便是‘积跬步以至千里’的道理。”
他又指向唐代西域屯田的章节:“唐太宗经营西域,先攻高昌设西州,再逐步向龟兹、疏勒推进,每一步都待前一地稳固、粮草自给后才动下一步,如此才造就了‘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的盛况。若当年唐太宗急于求成,同时对高昌、焉耆、龟兹用兵,恐怕只会重蹈隋炀帝三征高句丽的覆辙,丁口耗尽,国库空虚,天下大乱。”
“再说南越,”蒋敬继续道,“汉武帝平定南越后,并未立刻大规模迁民,而是先设南海、苍梧等九郡,任用本地部族首领为吏,待数十年后中原人口增长,才逐步迁民实边。这便是‘先安后拓’的智慧,急不得。”
夜色渐深,值房内的烛火却愈发明亮。
蒋敬将舆图折起,只留下西域部分,语气坚定:“陛下的心思,或许比咱们想得更深。他先经略西域,并非不想拓及四方,而是要‘以点带面’,先把西域做成样板,待军屯见效、人口渐增、粮草自给后,再将经验推及西南、南越。”
他掰着手指分析:“第一步,稳西域。未来五年,全力保障西域军屯,让三万驻军实现粮草自给,流民与罪徒屯田满三年,户籍渐稳,这便是‘固本’。”
“第二步,育丁口。鼓励军中婚配,优渥生育之家,西域的经验可用于北疆,让游牧部族与中原移民通婚,十年后丁口必增。”
“第三步,择机拓疆。待西域稳固、丁口增长,再看西南、南越的时机,西南可先招抚部族,南越可先设互市,待民心归附、条件成熟,再推屯田之策。”
孔厚听得入神,补充道:“先以军屯防外患,待边疆稳定再推民屯,循序渐进。咱们如今要做的,便是为陛下守好‘丁口’与‘粮草’这两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