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风起和州(1 / 2)

和州城的春天,本该是草长莺飞、烟雨朦胧的时节,如今却被一股无形的阴霾笼罩。城中百姓私下里议论纷纷,话题总绕不开知州魏坤被江南按察使慕容昭软禁审查之事。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惧和揣测,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什么看不见的耳朵听了去。

魏坤被软禁在知州衙门后院的一处偏院,名为“静思己过”,实则形同囚牢。院门由慕容昭带来的亲信卫兵把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插翅难飞。屋内陈设依旧,只是那份属于知州大人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挥之不去的绝望和恐惧。

他披着一件半旧的锦袍,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棵抽了新芽的石榴树,眼神空洞。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就像他此刻的心。他知道,慕容昭步步紧逼,那些账目,那些书信,那些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勾当,如今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大人,喝口热茶吧。”贴身小厮福安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魏坤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愣愣地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福安,你说……我还有活路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福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大人!您是好人啊!都是那些奸人陷害您!慕容大人他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魏坤惨笑一声,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湿了衣袖。“查明真相?真相就是……我魏坤确实不干净!我收了钱,办了事,替人做了遮羞布!如今,布要破了,我这块料子,自然也该被丢弃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内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张延龄……张阁老……我为你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就这样弃我于不顾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大人,小声点!”福安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起身去捂住他的嘴。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一个低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魏大人,都察院的李御史到了,要见您。”

魏坤浑身一震,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都察院?他们怎么会来?难道是……张阁老派人来救我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心中重新燃起。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强作镇定地说道:“快,请……请李御史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都察院监察御史官服的中年男子,在两名卫兵的“护送”下,走进了房间。此人面色冷峻,眼神锐利,扫视了一眼屋内,最后落在魏坤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卑职魏坤,参见李御史。”魏坤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不安,拱手行礼。

李御史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魏大人,不必多礼。本官奉都察院堂官之命,前来‘关注’和州一案。江南按察使慕容昭行事操切,滥用职权,致使地方人心惶惶,影响甚坏。朝廷有旨,命江南按察使司尽快结案,以安地方。”

魏坤的心猛地一沉。尽快结案?以安地方?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刺耳?他原本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李御史……这……这案子尚未查清,诸多细节……”

“细节?”李御史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魏大人,事到如今,你还在谈细节?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不清楚吗?慕容昭虽然操之过急,但你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事实,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吧?”

魏坤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御史:“你……你说什么?你不是……”他原本以为这李御史是张延龄派来搭救他的,至少也是来斡旋,让他得以从轻发落的。可听这口气,分明是来……催命的!

“本官只是奉旨行事。”李御史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朝廷念及你曾为地方效力,不愿将事情闹大,让你身败名裂,累及家人。给你留个体面,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体面?魏坤惨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体面……哈哈哈……所谓的体面,就是让我尽快认罪,然后……然后‘就地正法’,对吗?”他终于明白了张延龄的意思。魏坤毕竟是他的人,手里掌握着太多不该掌握的东西。留着他,就是留下无穷的祸患。慕容昭的逼迫,反而给了张延龄一个“名正言顺”除掉他的机会!用一个“贪赃枉法、畏罪自尽”或者“案情重大、就地正法”的罪名,让他永远闭嘴!

“魏大人是个聪明人,何必说得这么直白。”李御史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入魏坤的心脏,“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识相,主动认下所有罪名,或许还能保你家人平安。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却让魏坤不寒而栗。

是啊,他死了不要紧,他还有妻儿老小。张延龄既然能轻易地舍弃他,自然也能轻易地对付他的家人。他就像棋盘上的一颗弃子,不仅要被牺牲,还要被利用来堵住所有可能泄露的口子。

“好……好一个张延龄……好一个‘体面’……”魏坤喃喃自语,眼神涣散,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怨毒。他恨自己当初利欲熏心,投靠了这只老狐狸;恨自己识人不明,错把豺狼当靠山;更恨自己如今身陷囹圄,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李御史看着魏坤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供词”,放在桌上。“魏大人,想清楚了,就在上面画押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你唯一能为家人做的事情了。”

说完,他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魏坤和那份足以将他钉死的“供词”。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魏坤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他看着那份墨迹淋漓的供词,上面罗列的罪名,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张延龄那张阴沉而得意的脸,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和可悲。

“大人……”福安早已泣不成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魏坤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秘密,那些足以将张延龄也拖下水的证据,他不能就这么带进棺材里!

他猛地扑到书案前,抓起那份“供词”,狠狠地撕得粉碎!“我不签!我死也不签!张延龄想让我死?我偏不让他如意!我要把他的所作所为都公之于众!我要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他状若疯魔,在屋内大喊大叫。院门外的卫兵听到动静,立刻警觉起来,手按刀柄,紧张地注视着房门。

李御史刚刚走出院门,听到里面的动静,眉头一皱,对身边的随从低声道:“看来,魏大人是不肯‘体面’了。”

随从心领神会,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李御史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便走。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人会处理得“干净利落”。

二慕容昭的困境

江南按察使司的临时衙署,设在和州城内的一处富商宅邸。慕容昭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得如同这阴沉的天气。

他接到都察院的文书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文书措辞严厉,指责他在和州案中“操之过急”、“滥用职权”、“捕风捉影”,要求他立刻停止对魏坤的审讯,迅速结案,不得再“滋扰地方,动摇人心”。

“操之过急?滥用职权?”慕容昭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不解。他自接任江南按察使以来,一心想澄清吏治,整肃贪腐。和州魏坤一案,线索清晰,证据确凿,牵扯甚广,分明是拔除江南官场一颗毒瘤的好机会。他行事虽然雷厉风行,但自问句句有凭,字字有据,何来“操切”、“滥用”之说?

“大人,都察院这分明是在给魏坤撑腰,是在给我们施压啊!”慕容昭的亲信幕僚,也是他的学生,年轻的举人沈青崖,气愤地将手中的文书拍在桌上,“魏坤是什么货色,我们心里清楚!他背后站着的是谁,大家也心知肚明!都察院这时候跳出来,不是明摆着包庇吗?”

慕容昭转过身,看着义愤填膺的沈青崖,缓缓说道:“青崖,稍安勿躁。都察院……或者说,是都察院背后的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了。”

沈青崖一愣:“背后的人?大人是说……张延龄张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