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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透支者(1 / 2)

十月的寒风卷走涅瓦大街上的枯叶时,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彼得罗夫站在红十月超市的货架前,指尖在面粉袋上摩挲出细微的沙沙声。价格标签上印着八十三卢布,与半年前分毫不差。而就在半年前,希望塔公寓还灯火通明地矗立在伏尔加河左岸,这袋面粉的价格足以让一个家庭饱餐一周。他身后,米面油肉蛋的货架整齐得近乎病态,水电煤气的缴费单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却像被施了咒语般,涨幅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这稳定得令人窒息的日子,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沸腾的深渊之上。伊万忽然想起老丈人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临终前的呓语:比钱包空了更可怕的是手空了,比手空了更可怕的是心空了。当时他还以为老人说的是酒后的醉话,如今却像一根冰锥,狠狠凿进他的太阳穴。

下诺夫哥罗德,这座伏尔加河与奥卡河交汇的古老城市,曾以机械制造和贸易闻名。但过去二十年,它被一种无形的超级蓄水池重塑了骨骼——房地产业。当货币供应量如伏尔加河春汛般暴涨,当印钞机在首都的地下室日夜轰鸣,下诺夫哥罗德的希望塔未来城金色黎明等楼盘便如雨后毒菇般疯长,贪婪地吞噬了海量的货币。它们吸走了通胀的毒血,让超市里的物价奇迹般地下来。伊万记得二〇一〇年刚结婚时,一袋面粉要十五卢布,如今才八十三卢布,而他的工资从每月两万卢布涨到四万卢布,却像被蛀空的朽木,徒有其表。妻子叶莲娜总说:至少面包没涨价,伏尔加河还在流,日子还能过。可伊万知道,这是用什么换来的——是无数个深夜加班的背影,是孩子阿廖沙写作业到凌晨的台灯,是像他这样的普通人被系统性榨干的骨髓。

伊万是伏尔加数据公司的高级程序员,公司就蜷缩在希望塔对面一栋灰扑扑的旧楼里。二〇二三年,希望塔的开发商金砖建设轰然倒塌,楼盘烂尾,像一具巨大的白色骷髅矗立在河岸,空洞的窗口直勾勾地盯着城市。随之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物价雪崩,而是另一种更阴冷的崩塌:人力资本的透支。公司开始降本增效,会议室里弥漫着消毒水也盖不住的绝望。伊万亲眼看见人力资源部的柳德米拉·彼得罗夫娜把一叠辞退信推过桌面,声音平板得像念悼词:伊万·瓦西里耶维奇,不是你不优秀,是公司需要更的血液。被裁的同事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那个总在茶水间讲笑话的胖子,抱着纸箱离开时,肩膀垮得像被抽了筋。伊万侥幸留下,代价是九九六成了日常——早九点到晚九点,每周六天,伏案敲代码,眼睛干涩得像撒了盐。工资?纹丝未动。升职?像希望塔顶楼那套从未售出的总统套房,虚无缥缈。

伏尔加数据大楼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像一座巨大的、发光的坟墓。伊万拖着灌铅的双腿回家时,下诺夫哥罗德的街道已沉入死寂。只有伏尔加河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河面上偶尔漂过一截枯木,像溺亡者的残肢。他的公寓在十月革命街一栋老式赫鲁晓夫楼里,楼道灯坏了大半,黑暗浓稠得能吞噬人。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他听见儿子阿廖沙房间里传来压抑的抽泣。推开门,十岁的男孩蜷在书桌前,数学练习册上全是泪痕和橡皮擦出的破洞。台灯的光晕里,阿廖沙瘦小的肩膀剧烈颤抖。

爸爸…这题…我做了三遍…还是错…阿廖沙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眼窝深陷如枯井。她疲惫地挥手:又补习到半夜?智慧星的奥数班白交了三万卢布!老师说阿廖沙潜力大,可潜力能当饭吃吗?隔壁瓦西里家的孩子,才八岁就考进精英预科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颤音,你看看这成绩单!全班第二十八!二十八啊!好大学毕业都找不到工作,他以后怎么办?伏尔加河会给他一条生路吗?

伊万想安慰,喉咙却被堵住。他想起昨天在红十月超市,听见两个老太太议论:我孙子,国立大学毕业,现在在彼尔姆超市理货,月薪三万五卢布,比他爸当年少一半!这世道,读书读到棺材里去吗?超市里,米面油的价格标签在惨白灯光下纹丝不动,像凝固的尸斑。而阿廖沙的潜力投资——那些培优班、补习班、进口练习册——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家庭的现金流,回报却如伏尔加河的雾气般消散无踪。人力资本,这个被经济学家挂在嘴边的冰冷术语,此刻正活生生地在他们家的餐桌上被凌迟。伊万摸了摸阿廖沙冰凉的小手,那上面布满铅笔压出的红痕。他忽然意识到,这孩子的童年,已被系统性地了,像被吸管嘬干的酒瓶,只剩下薄脆的玻璃壳。更可怕的是,这种掏空毫无意义——社会不再为这份人力资本支付对等的回报。它只是被榨取、被挥霍,最终归于虚无。

深夜,伊万躺在吱呀作响的旧床上,失眠如毒蛇缠绕。窗外,希望塔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像一排巨大的、空洞的牙齿。他想起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被裁后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伊万,我决定了。我和柳芭不生了。这一代人赚的钱,连自己都养不活,还生个娃出来看这鬼世道?洪水滔天?管它呢!先把自己这杯酒喝完再说。米哈伊尔曾是热忱的东正教徒,每周日带全家去喀山大教堂做礼拜,如今却把信仰踩在脚底。伊万的心沉了下去。东斯拉夫人的灵魂里,家庭是圣像壁前永不熄灭的长明灯,是伏尔加河般绵延不绝的血脉。可当创造剩余价值已不足以再生产一个新家庭时,这盏灯便摇摇欲坠。他转向叶莲娜,妻子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黑暗中,她的低语像冰水渗入骨髓:伊万…我们…也别再生了。阿廖沙已经够累了…我…怕生出来的孩子,连哭都哭不起。信念的基石,正在他们这一代人手中片片剥落。比房贷断供更致命的,是希望本身的断供。

就在这时,伏尔加河的风突然变了调。它不再呜咽,而是发出一种低沉、粘稠的嗡鸣,像无数根生锈的钢丝在摩擦。伊万猛地坐起,冷汗浸透睡衣。窗外,希望塔的方向,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正在蠕动、膨胀。那不是寻常的夜色——它吞噬光线,连月光落在其上都像石沉大海。黑暗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轮廓:瘦高、佝偻,穿着破烂的旧式工人制服,但面孔模糊不清,仿佛被浓雾涂抹过。它没有脚,悬浮在半空,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像腐烂的酒和发霉的货币混合在一起。伊万的血液瞬间冻结。他认得这种气息——那是希望塔售楼处里,售楼小姐递给他咖啡时,从她廉价香水下透出的味道;是公司裁员那天,柳德米拉·彼得罗夫娜指甲油剥落的气味;是阿廖沙深夜写作业时,橡皮擦出的粉末在台灯下飞舞的气息。这鬼影,是人力资本透支的具象化!它被楼市崩盘、被无休止的降本增效、被教育内卷所召唤,从社会的集体绝望中诞生。

透支者来了。

起初,它只在深夜出没于希望塔废墟。下诺夫哥罗德的老人们传说,有人看见它飘进烂尾楼的空壳,然后整栋楼会发出空洞的回响,像被抽干了骨髓的躯壳在哀鸣。但很快,它的活动范围开始蔓延。伊万在伏尔加数据加班到凌晨两点,正准备关电脑,办公室的灯光突然剧烈闪烁。阴影在墙角扭动、聚合,那个瘦高的轮廓无声无息地浮现。它没有眼睛,但伊万感到一种冰冷的穿透脊椎。鬼影缓缓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向伊万的胸口。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虚弱感攫住了他——不是疲惫,而是生命力被硬生生抽走的剧痛。他眼前发黑,手指在键盘上痉挛,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流干。鬼影的手掌虚握,做了一个的动作。伊万感到自己过去十年在电脑前熬过的每一个通宵、流过的每一滴汗、透支的每一分精力,都被这无形的吸管贪婪地吮吸殆尽。他瘫在椅子上,像一具被掏空的皮囊,只剩心脏在空腔里无力地跳动。鬼影悬浮着,似乎着吸来的人力资本,轮廓微微亮起一丝病态的红光,随即消散在黑暗中。第二天,伊万顶着青黑的眼窝上班,主管谢尔盖·帕夫洛维奇劈头盖脸骂他效率低下。伊万张了张嘴,却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透支者吸走的,不仅是体力,更是人反抗的意志。

恐慌像伏尔加河的薄雾,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下诺夫哥罗德。街头巷尾流传着更多见闻:在晨练的老人,被鬼影掠过,第二天就卧床不起,医生查不出病因,只说元气大伤智慧星补习班通宵刷题的学生,突然精神恍惚,把公式写成乱码,眼神空洞得像被挖走了魂;甚至红十月超市里,那个总对顾客笑呵呵的收银员,被鬼影后,开始机械地重复扫码动作,对涨价的肉价视而不见,仿佛灵魂已被抽空,只剩躯壳执行指令。最诡异的是,无论鬼影如何肆虐,超市里的米面油价格依然稳定得令人发指。八十三卢布的面粉,一百零五卢布的葵花籽油,纹丝不动。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透支者在替我们吸收货币超发!它吸走的是人力资本,却意外地稳住了物价——就像当年希望塔吸走货币洪水一样。讽刺的是,这的代价,是社会最核心的人力资本被系统性地、无意义地掏空。鬼影不杀人,它只吸走人的,让人变成行尸走肉。东斯拉夫人引以为傲的坚韧和集体主义精神,在透支者的侵蚀下,正化为齑粉。

伊万试图保护家人。他勒紧裤腰带,把省下的每一分钱都存进斯伯尔银行——下诺夫哥罗德仅存的几家尚在营业的银行之一。柜台后面,职员们眼神呆滞,动作迟缓,像提线木偶。伊万看着存折上缓慢增长的数字,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至少,钱还在。可叶莲娜越来越沉默。她不再逼阿廖沙上补习班,只是整日坐在窗边,望着希望塔的废墟发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阿廖沙的作业本上,字迹越来越潦草,有时干脆一片空白。一天深夜,伊万被孩子的梦呓惊醒:爸爸…别走…数学题…好黑…有东西在吸...他冲进阿廖沙房间,只见孩子蜷缩在床角,浑身冷汗,指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户,伊万清晰地看见——一团浓稠的黑暗正从天花板角落渗出,缓缓凝聚成那个熟悉的瘦高轮廓。透支者来了!伊万扑过去抱住儿子,用身体挡住鬼影。冰冷的吸力瞬间传来,像无数根针扎进骨髓。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滚开!这是我的孩子!奇迹发生了——鬼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属于父亲的原始愤怒震慑,轮廓剧烈波动,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最终一声消散。阿廖沙在伊万怀里哭得喘不过气。伊万第一次感到,某种东西在体内苏醒:不是希望,而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抵抗。东斯拉夫人的血脉里,总有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