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该怎么办?”斯维特兰娜急切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哪个才是我的巴什里克?我该怎么把它们分开?或者……把它们都……”她不敢说下去。
老人摇了摇头,脸上是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恐惧。“很难。波德梅内舍茨的模仿是天衣无缝的,它们甚至能复制记忆和情感。有时候,唯一的区别在于……它们没有灵魂,或者,它们的灵魂是倒错的。但如何分辨……”他叹了口气,“古老的仪式或许有用,比如用圣水,或者用绣有特定符咒的布匹……但这些都是不确定的。而且,强行驱逐一个,可能会惊动另一个,甚至可能伤害到真正的巴什里克。”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羊皮纸封面、边缘磨损严重的古旧书籍,翻找着。“我必须查查资料。在这期间,斯维特兰娜,你必须要小心。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观察它们,注意任何微小的、不符合巴什里克习惯的细节。还有那个包裹……先不要打开它,至少在我弄清楚之前不要。”
带着更加沉重的心情和满脑子的恐怖想象,斯维特兰娜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门内的景象让她头皮发麻——两只巴什里克不再对峙,而是各自趴在沙发的一端,仿佛达成了某种休战协议。但它们看向她的眼神,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那不再是猫咪单纯的依赖,而更像是一种……观察,一种评估。
这一夜,斯维特兰娜几乎无法入睡。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让她惊坐起来。她听到客厅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猫咪的舔毛声,甚至偶尔一两声低低的、含义不明的喵呜声。她分不清是哪只猫发出的,或者,是它们在一起密谋着什么?
第二天早晨,她顶着黑眼圈走出卧室。两只猫立刻围了上来,用同样的姿态蹭她的腿,发出同样的呼噜声,讨要食物。她机械地拿出猫粮,分在两个盘子里。它们各自安静地吃了起来,动作同步得令人窒息。
白天,她试图继续工作,但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她不时地偷偷观察两只猫。它们的行为几乎完全一致:晒太阳,梳理毛发,望着窗外的小鸟。但偶尔,她会捕捉到一些瞬间——比如,其中一只(她开始在心里称它为“甲猫”)在看向窗外时,眼神会变得异常深邃,仿佛在凝视着遥远虚空中的某个东西;而另一只(“乙猫”)则有时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发出低吼,背毛竖起,像是看到了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这些细微的差异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安心,反而加剧了她的恐惧。这证明它们并非完美的复制品,而是有着独立“意识”的个体?还是说,这只是罗刹国诡异法则的又一种体现?
下午,她决定冒险打开那个包裹。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还没有消息,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用颤抖的手拿起剪刀,划开胶带。箱子里没有想象中的怪异物品,只有一些看似普通的东西:几块来自雅库茨克附近矿区的、闪着幽光的石头;一小包用某种动物皮革包裹的、干燥的苔藓;还有一本手写的、纸张泛黄的笔记,封面没有任何标题。
她翻开笔记,里面的字迹潦草而古老,用的是夹杂着一些鞑靼语词汇的旧式俄语。她勉强能辨认出一些片段:“……阈限空间……镜像法则……灵魂的倒影……罗刹国的馈赠即是诅咒……当心那双重的身影……”笔记的最后一页,用红笔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图案:两面镜子相对而立,中间是一个模糊的、仿佛在挣扎的人形。
斯维特兰娜感到一阵眩晕。这个包裹绝非误寄。它是冲着她来的,或者说,是冲着巴什里克来的?是谁寄的?目的何在?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谢尔盖。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接起电话。
“斯维特,”谢尔盖的声音带着长途驾驶的疲惫,但依旧温暖,“你怎么样?巴什里克好吗?”
斯维特兰娜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几乎想立刻把一切都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该怎么解释?说家里有两只巴什里克?说我们可能被罗刹国的怪物盯上了?谢尔盖是个务实的人,他很可能认为她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我……我们还好,”她哽咽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后天晚上。路上有点耽搁。听着,斯维特,有件事有点奇怪。”谢尔盖的语气变得有些疑惑,“我前几天遇到一个老妇人,在靠近彼尔姆的一个路边休息站。她穿得很古怪,像是个萨满或者吉普赛人。她拦住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说‘阴影已经投下,双生子即将降临。当猫眼变成双数,要小心来自东方的镜子。’她还硬塞给我一个小护身符,说是能保护家宅。我觉得她有点疯疯癫癫,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安。你那边没事吧?”
斯维特兰娜握着手机的手冰冷。彼尔姆……那也是伏尔加河流域,通往西伯利亚的门户之一。老妇人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所有恐惧的闸门。阴影、双生子、猫眼、东方的镜子(雅库茨克就在喀山的东方!)……这绝不是巧合!
“谢尔盖……”她终于崩溃了,哭着将一切和盘托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然后传来谢尔盖沉重而坚定的声音:“斯维特,听着,我马上想办法尽快赶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哪里都不要去,锁好门,谁叫都不要开。离那两只猫远点,还有那个包裹,不要再碰了。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解决。答应我!”
挂了电话,斯维特兰娜感到一丝微弱的支撑。但孤独和恐惧依旧如浓雾般包裹着她。夜幕再次降临,公寓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两只巴什里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它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待在各自的角落,开始更频繁地在房间里走动,有时甚至会同时出现在她身边,用那种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她。
晚上,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昏暗的走廊里,两边是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两只巴什里克,但它们的身影扭曲、变形,眼睛里闪烁着非猫类的、恶毒的光芒。镜子里还映照出她自己,但那个“她”面容呆滞,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像是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又像是那个神秘的老妇人,更像是无数个声音的混合:“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倒影?当你能分清楚的时候,就是你被拖入罗刹国之时……”
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窗外,天色微明。而床上,两只巴什里克不知何时,一左一右地卧在她身边,仿佛在守护她,又仿佛在……监视她。
第三天,情况急转直下。
斯维特兰娜注意到公寓里开始出现一些无法解释的变化。墙上的钟表时而走得飞快,时而完全停止;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偶尔会带着一股铁锈和……类似苔藓的腥味;她甚至有一次在走廊的镜子里,看到身后一闪而过的、不是两只,而是三只猫的影子!
恐惧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公寓不再是熟悉的避风港,而成了一个扭曲的、阈限空间,现实与罗刹国的边界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她感到自己正被缓慢地拖入一个疯狂的旋涡。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终于来了。他带来了一小瓶据说是从喀山圣母领报大教堂求来的圣水,还有一块绣着复杂图案的、颜色暗淡的旧布,他说那是很久以前一位鞑靼萨满留下的驱邪符咒。
“我们必须试一试,”老人脸色凝重,“这种侵蚀正在加剧。我查了些资料,你遇到的情况非常罕见,不是简单的波德梅内舍茨替换,更像是……一种‘镜像增殖’。罗刹国的力量正在通过某个连接点,将巴什里克的‘存在’复制并投射到现实中。那个包裹是关键。”
他们决定在客厅里进行一个简单的驱邪仪式。斯维特兰娜按照吩咐,将两只猫引到客厅中央。两只巴什里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显得焦躁不安,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开始用古教会斯拉夫语吟诵祷文,声音低沉而庄严。他先将圣水洒向两只猫。水滴落在它们银灰色的皮毛上,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两只猫同时发出了凄厉的、完全不似猫叫的尖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它们都没有退缩,反而用充满怨恨的眼神死死盯住老人。
接着,老人拿起那块符咒布,试图靠近它们。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客厅里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门窗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有无形的手在外面拍打。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那本来自雅库茨克的笔记竟自己从桌上飞起,书页哗啦啦地翻动。两只巴什里克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在猫的形态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扭曲的阴影之间快速切换!
“住手!”一个尖锐、非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分不清是来自哪只猫,还是来自空气本身,“愚蠢的凡人!你们是在瞎胡闹!”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脸色惨白,但他没有后退,反而更用力地举起符咒,大声呵斥:“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滚回你们的阴影国度去!”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斯维特兰娜被气浪掀倒在地。当她挣扎着爬起来时,看到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瘫坐在墙边,符咒布已经化为灰烬,圣水瓶也碎裂在地。而客厅中央……
只剩下了一只巴什里克。
它蹲在那里,看起来有些虚弱,但眼神恢复了斯维特兰娜熟悉的那种温和与依赖。它轻轻地“喵”了一声,走向她,用头蹭她的手。
“成功了吗?”斯维特兰娜心脏狂跳,又惊又喜地看向老人。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咳嗽着,脸上却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忧虑和恐惧。“不……事情没那么简单。刚才那股力量……太强大了。它不是被驱逐了,而是……暂时收敛了。另一只‘猫’并没有消失,它只是隐藏了起来,或许……就隐藏在这只‘猫’的影子里。我们可能……激怒了它。”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公寓里的诡异现象并未停止。墙上的阴影开始不自然地扭动,仿佛拥有自主的生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而腐败的气味。斯维特兰娜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耳边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
老人挣扎着站起来,抓住斯维特兰娜的手臂,声音急促而恐惧:“孩子,听我说,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了!罗刹国的入口可能已经被部分打开!你必须立刻离开!去找……去找教堂,或者人多的地方!等待谢尔盖回来!我……我得去找更懂得对付这些东西的人!可能是城里的东正教神父,或者……或者一些还遵循古老传统的鞑靼长者!”
说完,他不顾斯维特兰娜的挽留,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公寓,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斯维特兰娜独自留在变得愈发诡异的公寓里,看着那只向她撒娇的、似乎是“唯一”的巴什里克,心中却没有丝毫安宁。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的话像丧钟一样在她脑中回响。隐藏了起来?在影子里?
她低头,看着巴什里克投在地板上的影子。那影子……似乎比平时更浓重一些,而且边缘在微微蠕动。当她凝视那影子时,一种冰冷的感觉顺着脚底蔓延全身。她仿佛看到,在那团浓重的黑暗里,有另一双翡翠色的眼睛,正带着无尽的恶意和嘲讽,静静地回望着她。
谢尔盖还要一天才能回来。而这一夜,注定将是喀山这座古城深处,这栋普通公寓楼里,最漫长、最恐怖的一夜。罗刹国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斯维特兰娜·彼得罗娃的世界。倒错即将完成,而真正的恐怖,才刚刚露出它的獠牙。
她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或者,等待那个最终不可避免的“抉择”时刻降临——到那时,她将不得不分辨出真实与倒影,而那个答案,可能会将她拖入深渊,或者,揭示一个比深渊更可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