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饱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嘉兴盐场那片望不到头的芦苇荡上。
风一吹,苇叶摩擦出那种类似于衣袍下藏着利刃的窸窣声。
吴月趴在烂泥坑里,半个身子都泡在浑水里,脸上抹着一道道黑灰,只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招子。
她嚼着根苦草根,盯着远处摇晃的灯火,那是几艘挂着“回春堂”药材旗号的乌篷船。
“来了。”身边的老兵低声咕哝,手里的连弩悄无声息地上了弦。
没有什么两军对垒的叫阵,也没有什么以德服人的喊话。
当钱老板那个圆滚滚的身影刚在船头露头,正指挥着家丁把一个个封了油纸的沉重板条箱往岸上扛时,吴月手里的响箭就炸了。
尖锐的哨音还没落地,芦苇荡里就像是长出了无数鬼魅。
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动手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快收割性命的本能。
那些拿着哨棒的家丁还没来得及拔刀,喉咙里就喷出了血沫。
钱老板吓傻了,一脚踩空,像个肉球一样从跳板上滚了下来,正好摔在一双踏云靴前。
卫渊低头看着这个之前还在镇江呼风唤雨的大盐商,手里的折扇轻轻挑开旁边摔裂的一只箱笼。
里面没有什么珍贵药材,只有灰扑扑、带着刺鼻味道的晶体。
“硝石三百担,硫磺两百袋。”卫渊用扇柄敲了敲箱子边缘,发出一声脆响,“还有底下那二十副铁甲,怎么着,钱老板这是打算去北边给蛮子开个打铁铺?”
“世子爷!冤枉啊!”钱老板跪在烂泥里,把头磕得砰砰响,脸上又是泥又是血,“小人真不知道这是违禁物!小人就是个做买卖的,只知道这是赚钱的货,不知通敌啊!”
“带走。”卫渊懒得听这套词,转身往回走,鞋底没沾半点泥,“关进废弃的旧灶房。别动刑,传出去说我不讲理。每天给他送三顿饭,只要白饭,别给菜,更别给一粒盐。”
对于一个靠盐发家、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盐商来说,没盐的日子比老虎凳还难熬。
还没等卫渊把身上的湿气烤干,孙和就急吼吼地赶来了。
这老头帽子都歪了,一进门就搬出大魏律例,唾沫星子乱飞:“卫渊!你虽有便宜行事之权,但钱家是江南商会之首,没有廷尉府的批文,你这是私自扣押良民!这是乱命!”
卫渊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橘子。
等孙和喊累了,他才擦了擦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黑黢黢的铁牌,咣当一声扔在孙和脚边。
铁牌在地上打了个转,那上面狰狞的狼头图腾正对着孙和的脸。
“阿古达王庭的千夫长令牌。”卫渊把橘子皮扔进炭盆,火苗窜了一下,“从钱老板的贴身衣袋里搜出来的。孙大人,这东西出自你的监察辖区,要不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这玩意儿是怎么溜进来的?”
孙和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老公鸡,脸涨成了猪肝色,那个“这”字在喉咙里滚了半天也没滚出来。
他灰溜溜地走了。
当天晚上,一直蹲守在孙府后巷的斥候,截住了一只想要趁着夜色飞出去的信鸽。
卫渊就着烛火展开那张薄薄的丝绢,上面只有一行蝇头小楷:狼崽露牙,速想对策,江南恐变。
“变?早就变了。”卫渊把丝绢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二天,江南的天确实变了。
所有的硝石被连夜运往扬州那座被卫渊秘密接管的火药工坊。
与此同时,一道这一千多年来闻所未闻的告示贴遍了大街小巷——“江南军工联合会”成立。
卫渊玩了一手绝的。
苏娘子的铺子里,那些原本只供富贵人家尝鲜的肥皂,现在居然可以拿废铜烂铁来换。
一个破铜壶换一块,一把锈菜刀换半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