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现场管理混乱(1 / 2)

他走到那堆钢筋旁,蹲下身,装作在系鞋带。趁着这个机会,他用手指,在一个锈蚀最严重的地方,轻轻地刮了一下。一层铁锈,像红色的粉末,簌簌地掉了下来,露出了底下凹凸不平的、被侵蚀的表面。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他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背对着人流。他掏出手机,调整到静音模式,对着那堆锈迹斑斑的钢筋,和那些受潮报废的水泥,快速而隐蔽地,拍下了几张清晰的照片。

照片,是不会撒谎的证据。

然后,他翻开那本深棕色的笔记本,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迅速记下:

“A-03标段,地基区东南角。钢筋露天堆放,锈蚀严重(照片存证)。水泥受潮报废。现场管理混乱,物料浪费严重。与监理日志‘材料管理规范’条目严重不符。责任人:?”

他合上本子,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这片“失序的现场”。

第三幕:停摆的“钟表”

第二站,他去的是“C-01”标段,负责的是小区的公共设施和绿化工程。

与“A-03”标段的混乱不同,这里的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材料堆放整齐,施工区域划分清晰,地面也打扫得相对干净。

然而,赵承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不正常”。

这里……太安静了。

虽然也有工人在干活,但整个工地,弥漫着一种无精打采的、低效的氛围。就像一只内部齿轮被卡住了的钟表,虽然指针还在走,但明显比正常的时间,要慢了许多。

他看到几个工人,正坐在花坛的砖沿上,抽着烟,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不远处,一台小型挖掘机停在那里,司机靠在驾驶室里打盹。

这与他手中那张“施工进度计划表”上,所描绘的“全面推进、多点开花”的热烈景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没有急着下结论。他走到一个正在和水泥的老师傅旁边,递上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很自然地蹲了下来。

“师傅,歇会儿?”他用带着点乡音的口音问道。

老师傅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接过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里,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歇?是想干,没得干B。”老师傅的话匣子,比赵承平预想的,更容易打开。

“怎么说?”赵承平故作不解。

“还能怎么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师傅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堆还没铺设的地砖,“就说这砖吧,上一批用完了,下一批,说是今天到,你看看,这都下午了,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我们这一帮人,就这么干耗着,拿死工资,谁不急?”

赵承平的心里,猛地一动。

材料供应不上。

这五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里,那本红色的“资金”文件夹。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经常这样吗?”

“可不咋的!”另一个年轻些的工人凑了过来,愤愤不平地说道,“上个月,就因为等那批什么破水管,足足停了五天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赵承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如果说,他在第一个工地看到的,是“管理问题”,是一种可以通过加强监督、追究责任来纠正的“行为失范”。

那么,他在这里听到的,则可能是一个更可怕的“系统性风险”。

材料供应的频繁中断,表层原因是物流或者供应商的问题。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资金链。是工程款没有及时支付给材料商,导致对方不愿意供货。

而施工进度表的制定,与资金拨付计划,是环环相扣的。如果资金拨付是正常的,那么施工进度,就不应该因为材料问题而出现如此严重的滞后。

这其中,必然有一个环节,出现了严重的“栓塞”。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抽完了那根烟,和工人们扯了几句家常,便起身离开了。

回到单位,办公室里那熟悉的、被文件和书籍包裹的寂静,像一个沉稳的卫士,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赵承平没有立刻去冲洗在现场沾染的一身风尘。他带着那股来自工地的、混杂着泥土与汗水的气息,径直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他的大脑,正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高速运转的状态,他必须趁着这股劲头,将刚刚捕捉到的线索,与他庞大的数据中枢,进行第一次正式的“碰撞”。

那份来自“广源建材”的合同,被他平铺在桌面的正中央。

这个名字,像一根扎进他思维里的、细微的毒刺。它的注册地址,那个老旧居民楼的门牌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荒谬与不合逻辑。

他知道,一个成熟的骗局,很少只为一单生意而设计。就像一个惯偷,绝不会只在一个地方作案。如果“广源建材”是一个问题公司,那么棚改项目,很可能不是它唯一的“猎物”。

他打开了内部的“市政工程项目管理系统”。这是一个庞大的数据库,收录了近年来本市所有由政府财政投资的、大小工程的全部信息。

在供应商查询一栏,他深吸一口气,用食指,一字一顿地,敲下了那几个字:

广—源—建—材—贸—易—有—限—公—司。

他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淡蓝色的进度条,只闪烁了不到两秒。随后,查询结果,像一张被悄然拉开的蛛网,呈现在他面前。

他的心,猛地一跳。

结果,不是一个,而是五个。

除了“中心城区棚户区改造项目”之外,“广源建材”的名字,赫然还出现在另外四个项目的供应商名单之中:

“城东新区第二小学扩建工程。”

“西山路市政排污管道改造工程。”

“滨河体育中心外墙翻新项目。”

“环城高速三号匝道加固工程。”

这几个项目,时间跨度长达两年,涉及的领域也各不相同,有教育、有市政、有体育、有交通……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属于“政府工程”的范畴。

而“广源建材”,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却又异常低调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这座城市公共建设的、不同肌理之中。

赵承平的后背,升起一丝寒意。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种“模式”。

他没有权限直接调阅其他部门主管的、已经归档封存的项目卷宗。他拿起了内部电话,拨给了档案科的老同事,老张。

“老张,我赵承平。麻烦你个事,帮我调几份档案,对,要全套的,从立项到验收的所有资料……急用。”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熟悉他的人,一定能听出那平稳之下,压抑着的、不容置疑的坚决。

第二幕:在“完美的句号”中,发现“循环的瑕疵”

档案,是第二天下午,才被小推车送过来的。整整两大箱,比他之前整理的棚改项目资料,只多不少。

接下来的两天,赵承平几乎把自己“焊”在了椅子上。

他把自己彻底埋进了那片由报告、合同、图纸和凭证构成的、枯燥的海洋里。午饭,是食堂的盒饭;晚饭,是抽屉里的泡面。办公室的灯,一连两个晚上,都亮到了深夜。

他像一个最严苛的考古学家,在层层叠叠的“历史地层”中,耐心筛查,寻找着属于同一个“文明”的、独特的“碎片”。

他的工作方法,简单而高效。他将每一个项目的监理日志、工程进度报告和财务支付记录,都单独抽了出来,与棚改项目的情况,进行横向比对。

很快,那个他已经预感到的“模式”,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在“西山路排污管道改造工程”的第十一期监理日志中,他找到了这样的记录:“因主材‘高强度复合管’供应延迟,本周进度滞后计划8%。”供应商,正是广源建材。

——在“第二小学扩建工程”的项目周会上,他看到了一份会议纪要,其中一行字,被他用红笔,重重地圈了起来:“重点协商解决3号楼水泥、钢筋供应不及时问题,确保下月主体结构封顶。”而这两项材料的供应商,依然是广源建材。

……

同样的戏码,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反复上演。

“广源建材”,就像一个总是习惯性“迟到”的演员,在每一出戏里,都给剧组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然而,真正让赵承平感到“蹊跷”,甚至是不安的,是这些故事的“结局”。

他将每个项目的《竣工验收报告》,都抽了出来。

无一例外,每一份报告的结论,都是“合格”,甚至有两份,还拿到了“优良”。报告上,从建设单位、监理单位、施工单位,到设计单位,以及最终的质监部门,所有该盖的章,一个不少,鲜红而整齐。

那些曾经因为材料供应不及时而导致的工期延误、成本超支,在这些“完美”的句号面前,仿佛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