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界罗睺王的预判分毫不差——南瞻部洲的烽烟已漫过长城,将半边苍穹染成暗沉的血色。往年此时,原野风里总裹着稻禾的清甜,可如今,凛冽北风卷着散不去的血腥气,沉沉压在华夏大地的每一寸肌理上,连空气都凝着铁锈般的冷硬。
长城脚下那场恶战的余温,半月未散。柳不悔独立京城城头,指尖捏着的城防图边角,已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发皱。他的目光越过灰蒙蒙的天际,落在官道尽头——那里尘土冲天而起,如黄龙翻涌,是北蛮骑兵踏碎冻土的信号。那股势头比严冬寒潮更迅疾,更裹挟着灭国之威,正一步步逼近这座风雨飘摇的都城。
此前,他率朝廷官兵与吕不为麾下的义军联手,凭连弩火器之利,总算在长城一线重创北蛮联军。可本朝素来缺战马,骑兵力量薄弱,只能眼睁睁看着败军绝尘远遁,连追剿的力气都没有。北蛮狼主拓跋可汗并未气馁,转头便启用了与华夏军队交手多次的智将耶律平。二人彻夜复盘战局,一眼看穿了华夏王朝的死穴:华夏将领大多熟读兵法,诡计多端,火器也锐不可当,但火铳填充弹药费时,火药怕潮,遇阴雨天气威力大减,华夏士卒素质参差不齐,更致命的是无精锐骑兵支撑,难以抵挡远程机动突袭。若以铁骑展开闪电攻势,再以联军兵力分割围困,纵使不能速胜,也只能任由我们宰割。
更让人心悸的,是北蛮联军暗中组建了“奇兵之师”。那支队伍由妖怪与异术修士混编而成,统领“猿霸天”看似是蛮力惊人的大将,其实早已被上古大妖无支祁夺舍;副将则是嗜血成性的单于熊,能生撕战马、力撼城墙。这支奇兵组建的目的是专门克制华夏修士的道术,行踪诡秘如鬼魅,此番北蛮联军卷土重来,正是倚仗有耶律平为首,这样的智将及军师参透了华夏的兵法与防御阵法。北蛮铁骑也弃了以往纠缠关隘的战术,凭机动优势绕开重兵据点,专挑防御薄弱处猛击——所过之处,村庄化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如丧家之犬般在荒野中奔逃。
华夏朝堂早已积弊深如渊海。武备废弛多年,军械库中半数兵器锈迹斑斑,面对北蛮这般狠辣的打击,从上到下竟无半分应对之策。更可怖的是,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见大势不妙,已有人暗中联络北蛮使者,要将华夏江山当作投名状,只求换得自身富贵安稳。
柳不悔站在相府书房,望着舆图上不断南侵的北蛮兵锋,斑白的两鬓又添了几分霜色。他是朝堂公认的“毒士”,往日里再多阴诡计谋,在绝对的兵力差距与内奸作乱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直到那个念头如毒蛇般钻进脑海——炸了长江、黄河的大堤,借滔天洪水淹没不习水性的北蛮大军,再以水师顺流痛击,或许能挽狂澜于既倒。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如毒牙般啃噬着他的理智。长江黄河两岸,是华夏百姓世代耕作的良田,是千万人赖以生存的家园。一旦决堤,滔天洪水吞噬的何止北蛮兵卒?他闭上眼,仿佛已看见百姓在洪水中挣扎的身影,听见孩童凄厉的哭喊穿透雨幕。可再睁眼,舆图上北蛮的旗帜已逼近漳河,京城的粮源永丰仓危在旦夕——若粮仓被夺,京城不出十日便会成孤城,而朝中求和之声愈发喧嚣,连几位心腹官员都暗劝他“审时度势”。
“吕将军,你且看。”相府书房的灯影摇曳,柳不悔将密召而来的吕不为引至沙盘前,指尖轻轻点在黄河河道上,“北蛮前锋已抵漳河沿岸,永丰仓一旦被破,京城命脉便断了。南方援军至少需二十日方能集结,可朝中……已有三拨人私下劝我开城迎‘新主’了。”
吕不为刚苏醒宿世记忆中袁守诚先生的智慧,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他虎目圆睁,猛地拍向桌案,实木桌面竟被震出几道裂纹:“丞相!炸堤之策断不可行!水势一旦失控,千里之地皆成泽国,死的蛮兵恐怕还不及我华夏百姓的十分之一!此举与屠夫何异?是自绝于天下啊!”
“我何尝不知此举的罪孽?”柳不悔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可若坐以待毙,华夏便真的亡了。洪水滔天,所有罪孽皆由柳某一肩承担。若能借洪水淹其精锐,换得二十日缓冲,至少能保住半壁江山,为华夏留一缕血脉。”
吕不为沉默良久,浓眉拧成了结,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难道真的再无他法?”
柳不悔眼中忽闪过一丝异光,俯身贴近沙盘,声音压得极低:“有,但需行险。我可密令心腹将士佯装溃退,放弃漳河沿岸部分城池,将北蛮精锐诱入‘落雁泽’——那片沼泽洼地如今水浅,看似无碍行军,可我已请教麻衣道者,十日后必有大暴雨。我们不需炸大河,只需提前秘密堵住泽地几条出水河道,待北蛮骑兵主力深入泽中洼道,再决开堵塞之处,引上游山水汇入……”
“此法效仿韩信潍水淹龙且之策,足以吞掉这支先锋!”吕不为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却仍有疑虑,“可蛮军中亦有能人异士,怎会看不出天时地利的破绽?”
“所以需劳烦将军联络江湖上的道家朋友。”柳不悔补充道,“请他们在落雁泽外围布下迷雾阵法,或屏蔽天机,扰乱对方感知。同时,我军需在正面战场佯装死战,且战且退,务必让耶律平相信我军已是穷途末路,甘心冒险追击。”
吕不为重重抱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此计虽险,却比玉石俱焚好上万千!我这就去联络各方道友,定不辱使命!”
十日后,战局果然如柳不悔所料。北蛮前锋大将被连日的“胜利”冲昏头脑,轻敌冒进,率精锐骑兵追着佯装溃退的官军与义军,一头扎进了落雁泽。恰在此时,天空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提前被堵住出水河道的落雁泽瞬间积水暴涨,决口之水如万马奔腾,将数千北蛮精锐骑兵困在泥泞泽国之中。
华夏将士早已备好舟筏,此时纷纷出击,箭矢与火器齐发。北蛮先锋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主帅仅以身免,骑着快马狼狈逃窜。可柳不悔站在泥泞的城头,望着南方官道上渐渐出现的援军旗号,心中却无半分喜悦。远处天际,猿霸天与单于熊率领的妖兵阵营煞气冲天——那团黑云般的阴影不过是暂时退去,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警报钟声突然撕裂京城的宁静时,柳不悔正对着沙盘推演战局。那钟声来自京城外围的卫所,一声比一声急促,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震得人头皮发麻。
“丞相!北蛮前锋已至沧州城外三十里!”沧州太守浑身是汗,单膝跪在书房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狼主拓跋可汗亲镇中军,还带了猿霸天的妖异之师——那些妖人能呼风唤雨,守军刚架起的火器,竟被他们用妖法淋得湿透,根本无法发射,沧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猿霸天可有异动?”柳不悔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死死攥着桌角,指节泛白。
“那猿霸天……简直是怪物!”太守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他手里的铁棍能砸塌城墙,昨日一战,他一棍就轰开了沧州外城的角楼;还有副将单于熊,生撕了我们三名亲兵,连战马都被他咬断了脖颈……”
话未说完,皇宫方向已传来慌乱的骚动。柳不悔快步奔出书房,只见宫中的太监宫女抱着细软四处奔逃,脸上满是惊恐,与城头上严阵以待、神色凝重的士兵形成了诡异的对比。他心中一沉,径直往御书房赶去——此时的皇帝,怕是早已乱了方寸。
御书房内,果然一片混乱。皇帝瘫坐在龙椅上,脸色惨白,面前的奏折散落一地;几位大臣围着沙盘争论不休,唾沫星子溅了满地,却没一句实在话。
“够了!”柳不悔一脚踹开房门,怒气冲天地指向沙盘上插满的小旗,“沧州快破了,德州粮仓撑不过三日,你们还在争论要不要调兵?京营剩下的那点兵力,连守城都不够,调出去就是送命!”
一位白胡子大臣颤巍巍地站出来,拱手道:“丞相息怒,非臣等不愿调兵,实在是北蛮骑兵推进太快,粮草根本跟不上。而且……而且朝中已有几位大人私下与北蛮接触,说只要能保全身家,愿献城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