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下。
不计其数的吐蕃士兵,在各级头人、将领歇斯底里的咆哮和督战队雪亮弯刀的死亡寒光逼迫下,化作一股绝望的、黑色的、狂暴的浪潮,再次扑向那座早已千疮百孔、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的成都城墙!
吐蕃人这次投入的兵力密度和进攻强度,达到了令人窒息的巅峰!
云梯不再是零星几架试探性的攀爬,而是如同嗜血的钢铁蜈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搭满了几乎每一段还能站人的城墙!
数量之多,密度之大,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士兵们踩着脚下同袍尚带余温的尸体、滑腻破碎的内脏和凝固的褐色血块,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他们甚至用牙齿咬着弯刀,空出双手去抓挠冰冷的砖石缝隙。
头顶上,守军的反击从未停止。
沉重的滚石带着呼啸的风声砸落,瞬间将攀爬者连人带梯砸得粉碎;
燃烧的火油罐砸在梯子上,腾起熊熊烈焰,点燃了士兵的皮甲和头发,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巨大的檑木滚动着碾压而下,将一串串士兵如同蝼蚁般扫落。
尸体像被狂风刮落的熟透果实,不断从半空坠落,重重砸在下方拥挤的人群中,溅起一片片粘稠的血花和碎骨残渣。
然而,无人理会!
后面的人踩着温热的尸骸,踏着同伴的惨叫,更加疯狂地向上涌!
城墙的砖石早已被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深褐色的血浆覆盖、渗透,粘稠的液体顺着墙缝和箭孔不断向下流淌,形成一道道细小的血瀑。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血液的铁锈味和内脏破裂的腥臊气。
冲车!
被临时加固过的巨大冲车,此刻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钢铁犀牛,正发出沉闷而致命的咆哮!
它由数十名赤裸上身、肌肉虬结如岩石、全身涂抹着诡异白色油彩和血色符文的吐蕃力士推动。
这些力士双目圆睁,口中发出“嗬!嗬!”的号子,手臂和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车身包裹着浸透水的、厚厚的生牛皮,冒着嗤嗤的白气,顽强地抵抗着城头守军不断泼下的滚烫火油和燃烧的松脂。
这头钢铁巨兽,在力士们震天动地的号子声中,对准了城门附近几处早已布满蛛网状裂痕的城墙段,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毁灭性的千钧之力,狠狠地撞去!
“轰隆——!!!”
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脏跳动般的巨响!
大地在脚下剧烈地颤抖、呻吟!
城墙上的守军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震动,仿佛踩在一头濒死巨兽的胸腔上。
灰尘、碎石、甚至松动的砖块,簌簌地从裂缝中落下。
城门内侧,临时加固顶门的数根合抱粗的巨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肉眼可见的裂痕在木头上迅速蔓延、扩大,木屑纷飞。
每一次撞击,都像重锤砸在守军的心坎上,敲打着他们最后一丝侥幸。
箭雨!遮天蔽日,如同毁灭的飞蝗过境!
吐蕃弓箭手完全放弃了精准射击,只求最大密度的覆盖压制!
他们站成数排密集的方阵,随着军官沙哑的嘶吼,轮番进行高角度抛射。
密集的箭矢带着凄厉刺耳的破空尖啸,如同黑色的死亡暴雨,一波接一波地泼洒向城头!
这箭雨压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许多垛口后,士兵刚鼓起勇气探出身体,准备投下石块或倾倒火油,就被数支甚至十几支同时射来的箭矢钉穿身体,闷哼着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砖石,顺着缝隙流淌。
箭矢钉在厚重的木盾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射在城楼的木柱上,发出“咄咄”的脆响;
落在石板上,则溅起点点火星。
这密集的“笃笃咄咄”声,如同死神用枯骨敲击的催命鼓点,无情地消耗着守军本已所剩无几的生命。
“顶住!顶住啊——!!!”
一声如同破锣刮擦、带着血沫的嘶吼在城头炸响!
卢少斌状若疯虎!
他麾下的守军,已经到了崩溃的绝对边缘。
连续数日惨烈到无以复加的攻防战,带来的巨大伤亡和极度疲惫,早已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预备队?早已在一次次残酷的添油战术中打光!
“将军!东……东门第三段!吐蕃狗……爬上来了!顶……顶不住了!兄弟们……快死光了!”
一个如同血葫芦般的身影踉跄着扑倒在卢少斌脚下,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
卢少斌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手按在了他染满血污和汗水的肩甲上。
卢少斌猛地回头——是甲娘!
她的脸上没有卢少斌那刻骨的狂怒与深沉的绝望,没有周围士兵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麻木的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冰封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卢将军,此处交给我。”甲娘的声音清越而冷静。
卢少斌猛地一愣,随即一股难以置信的、如同在滔天洪水中终于抓住一根救命浮木般的光芒,从他绝望的眼底轰然爆发出来!
“‘惊蛰’?!”卢少斌嘶哑地问,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瞬间升腾的巨大希望而剧烈地颤抖,卷刃的刀柄几乎被他攥出水来!
甲娘没有解释,而是大声下令:“绣衣听令——‘惊蛰’百枚!目标——城下三十步,覆盖登城云梯集群及后续密集军阵!引信延时……三息!放!”
一百道如同从幽冥最深处走出的、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骤然从城楼深邃的阴影里、从残破女墙的掩护后现出身形!他们是绣衣使者!
每人手中,赫然擎着一张造型奇特、令人望而生畏的强弩!
它比普通步兵用的踏张弩更短粗,弓臂异常厚实,缠绕着暗金色的金属丝线。
他们从箭匣中抽出的是一种箭杆更粗、箭头部位被一个用厚厚油纸和细麻绳紧密捆绑包裹着的、拳头大小、黑乎乎圆柱形物体取代的怪异箭矢!
那物体的尾部,一根明显比普通火绳更短促、更粗的引信正在被旁边另一位绣衣使者用特制的、防风防水的火折子快速点燃!
嗤!嗤!嗤!嗤!嗤——!!!
随着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瞬间炸裂、汗毛倒竖的机括释放声!
一百支尾部拖着嘶嘶燃烧的青色烟迹的“霹雳箭”,精准地抛射向成都城下三十步外的区域!
轰……!
整整一百团橘红色、夹杂着刺眼欲盲惨白光芒的毁灭火球,在城墙下方三十步的区域,如同地狱深处最邪恶的死亡之花,同时、猛烈地、极致地绽放开来!
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达万钧的巨锤,呈环形向四面八方猛烈扩散!
爆炸声掩盖了一切,连近在咫尺的惨叫声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距离爆心最近的士兵,如同被投入太阳核心的蜡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气化消失!
稍远一些的,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撕碎、抛飞,残肢断臂、碎裂的头颅、飞溅的肠肚混合着滚烫的血雨,如同最残酷的泼墨画,四处抛洒!
“天雷!又是天雷!魔鬼!是魔鬼的武器啊!佛爷啊!”一个被气浪掀翻、满脸焦黑、耳朵淌血的吐蕃士兵发出不似人声的、绝望到极点的尖嚎,连滚爬爬地向后逃去。
“跑!快跑啊!魔鬼来了!长生天抛弃我们了!”深入骨髓的、对“天雷”的极致恐惧,被眼前这百倍于前的惨烈景象彻底引爆、放大!
督战队挥舞着雪亮的弯刀,连斩数十人,刀刃都砍卷了、崩了口,也无法阻止这股彻底溃败的、歇斯底里的洪流!
城头上,正准备拼死堵缺口和目睹了这毁天灭地一幕的守军,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恐怖爆炸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
“大唐万胜!杀吐蕃狗!”
“万胜!万胜!万胜!”
震天动地的、带着哭腔和狂喜的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猛然从城头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
吐蕃大军这最后的、歇斯底里的攻势,在这毁灭性的百枚“惊蛰”齐射下,如同被一柄无形的、燃烧的巨锤狠狠砸中了七寸的毒蛇,瞬间崩溃瓦解!
整个前锋彻底乱了套,溃败如同雪崩般不可阻挡地向中军和后军蔓延。
……
“赞普!不……不行了!真的……真的攻不动了!”贡布丹增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
他冲到赤德祖赞雪白神骏的战马“玉龙”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最后的话语带着彻底的崩溃和哀求,身体瘫软下去,只剩下抓住马镫的手还在无意识地痉挛。
赤德祖赞端骑在战马之上,高大的身躯仿佛凝固的雪山。
贡布丹增的每一句哭嚎,都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再用力搅动。
他铁青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被冒犯的尊严、以及那丝他拼命压制却不断滋长的、源自未知恐怖武器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此刻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死死地钉在城下那片人间地狱。
他看到城头上,那些原本在吐蕃铁蹄下瑟瑟发抖的唐军,此刻爆发出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城墙的欢呼!
那欢呼声是如此刺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敌人的无尽嘲弄。
他的目光,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不甘,艰难地从混乱的战场移开,投向更远的西方——那片被血色夕阳染红的、通往高原的归途。
就在那地平线的尽头,烟尘!
一丝不祥的烟尘隐隐扬起,在血色的天幕下,如同索命的旌旗,无声地宣告着唐军增援的迫近。
那烟尘,比眼前的尸山血海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夕阳如血,将他孤高挺拔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下方那片如同沸粥般翻滚溃败的大军洪流之中。
这身影曾经象征着无上的权威和力量,此刻却显得无比的孤寂、苍凉,甚至……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狼狈。
高坡上的风,带着硝烟和血腥,吹动他华丽的貂裘披风,猎猎作响,却吹不散那笼罩在他周身的沉重阴霾和失败的气息。
“啊——!!!”
积蓄到顶点的屈辱、滔天的不甘、被命运嘲弄的狂怒,终于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从赤德祖赞的胸腔最深处轰然爆发!
他猛地仰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英俊的脸庞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狰狞,眼角几乎要瞪裂开来。
那一声咆哮,凄厉、绝望、充满了野性的痛苦,如同被群狼围困、身负重伤的雪山孤狼发出的最后悲鸣!
这声音撕裂了浓稠的空气,短暂地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爆炸声、惨叫声、欢呼声、金铁交鸣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声饱含英雄末路之痛的嘶吼!
“啪!!!”
一声尖锐、空洞的脆响炸开!
赤德祖赞紧握在手中的、象征着吐蕃至高权力的黄金马鞭,带着他满腔无处发泄的恨意和无尽的憋屈,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抽打在冰冷的空气中!
金鞭华丽的流苏在空中划过一道徒劳的金光,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却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无力。
那根由高原最坚韧的牦牛皮鞣制、镶嵌着绿松石和红珊瑚的权柄,此刻在他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剧烈颤抖的手中,显得如此沉重,又如此……无用。
他猛地闭上双眼,仿佛这一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再睁开时,那双曾睥睨天下的鹰眸深处,燃烧的怒火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取代——那是认清了残酷现实的疲惫,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刻骨的冰冷与决断。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刀锋般的直线,声音如同从万丈冰渊的最底层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压,砸在跪伏在地的贡布丹增和周围噤若寒蝉的亲卫心头:
“传令……”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鸣金……收兵。”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碾磨出来,重若千钧,宣告着不可挽回的失败。
“各部……立刻拔营!”语速陡然加快,带着急迫的催促,仿佛慢一刻就会万劫不复。
“带上所有能带走的……撤!”
“所有能带走的”几字被他咬得极重,仿佛在咀嚼自己的心脏,带着剜心剔骨般的剧痛。
这意味着要放弃无数珍贵的攻城器械、辎重粮草,甚至是部分重伤的袍泽。这是剜肉补疮,是剜去他雄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