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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口的风,六月里仍带着刀割般的寒意。
阿尔斯兰勒住胯下疲马,望着前方山口外那片陡然铺开的绿洲,干裂的嘴唇狠狠抽搐了一下。
身后七千塞尔柱近卫,个个衣衫褴褛如乞丐。甲胄上的血污冻了又化,化了又沾上新的泥点,不少人光着脚裹着破布,在雪水消融的山道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足印。
自阿赖谷纵火脱身以来,他们已在昆仑山脉中亡命奔袭了七日,每日仅能以雪水和风干的肉脯充饥,夜里蜷缩在岩缝中抵挡寒风,若不是靠着阿尔斯兰积威和对故土的念想撑着,这支残军早便散了。
“殿下,前方便是莎车国地界的莫尔绿洲,”阿老瓦丁策马赶到身侧,他那件标志性的白裘已看不出原色,唯有颔下长须仍梳理得整齐,只是沾着不少草屑,“瓦罕走廊就在绿洲以西三百里,此乃西域通往河中地区的咽喉。六月正是融雪期,走廊内部分河谷虽有泥泞,但山口尚未封冻,是全年唯一能通行的时节。
整条走廊东西走向,西起喷赤河河谷,东至帕米尔高原,实际能走的路约六百里,必经鹰愁涧、达尔瓦兹山口和两界山这三处险地。”
阿尔斯兰抬眼望去,绿洲边缘的胡杨林在风中摇曳,炊烟袅袅升起,他抬手按住腰间弯刀,刀柄上的宝石早已在奔逃中磕掉,只剩冰凉的铁柄硌着掌心:“莎车国情况如何?会不会已有埋伏?”
阿老瓦丁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智光:“莎车国小力弱,邹鲁大军此刻想必正往西攻打康居,无暇顾及此处。这绿洲中盘踞着粟特商帮,为首的安万通是老夫旧识,此人唯利是图,只要有足够的好处,便是刀山火海也敢蹚。我等需在此处补充骆驼和饮水,否则绝无可能穿越瓦罕走廊的荒漠。”
话音刚落,绿洲中已驰出数骑,皆是高鼻深目、头戴尖顶帽的粟特人,为首者望见塞尔柱残军的旗号,勒马停在一箭之地外,高声喝道:“来者可是塞尔柱的阿尔斯兰殿下?安万通在此有礼了。”
阿老瓦丁催马上前,两人隔着数步拱手见礼。
安万通目光在塞尔柱残军身上扫过,嘴角虽挂着笑,眼神却满是戒备:“阿老瓦丁先生,如今西域局势凶险,大华的麟嘉卫四处巡查,您带着这般人马过来,可是要连累在下呀。”
“安兄放心,”阿老瓦丁拍了拍马鞍旁的布囊,“我等只是借道西归,绝不为难你。这里有从疏勒国库中取出的奇珍,足够换一批骆驼和饮水。”
这般说着,阿老瓦丁抬手示意,两名亲兵抬着一口木箱上前,打开的瞬间,阳光洒在里面的金佛之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金佛足有巴掌大小,胸口嵌着三颗鸽蛋大的红宝石,周围还散落着数十颗珍珠玛瑙。
安万通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目光像粘在了金佛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他自然知道塞尔柱人与大华交战的事,前日还听闻邹鲁大军连下数城,凡是资助塞尔柱人的部落都被屠了个干净。可那金佛的诱惑实在太大,足够他在撒马尔罕买上十数个大商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也不在话下。
“先生是知道我的,”安万通搓着手,声音压低了几分,“不是我不肯帮,实在是大华兵凶将狠,若是被他们知道……”
阿尔斯兰突然纵马上前,他虽面带倦容,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安掌柜,本王以塞尔柱王室的名义起誓,若能助我等脱身,除了这箱珍宝,他日重返西域,必以十倍商路利润相赠。若你不肯……”
阿尔斯兰话锋一转,弯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在安万通脸上,“此刻便将你这绿洲踏平,玉石俱焚!”
安万通脸色骤变,看了看阿尔斯兰身侧那些虽疲惫却眼神凶狠的近卫,又看了看木箱里的珍宝,心中天人交战。
阿老瓦丁适时打圆场:“安兄,我等只需一夜休整,明日拂晓便动身。你的商队常与西域各部交易,只需将我军乔装成你的护卫,你不说我不说,大华人岂能知晓?这金佛你先收下,算是定金。”
安万通咬了咬牙,猛地一拍大腿:“好!就信先生一次!骆驼我这就去凑。”见阿尔斯兰面色不善,他眼珠一转,又笑道,“殿下一路劳顿,在下备了些薄酒和几个懂风情的女子,为殿下解解乏。”
当晚,粟特人的营地灯火通明。
阿尔斯兰被引到一座宽敞的帐篷中,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桌上摆满了烤羊腿、葡萄酿和各式干果。
三个身着轻纱的粟特女子跪坐在旁,肌肤白皙如玉,眼眸如秋水般含情,见他进来便盈盈下拜。
连日来的奔逃与压抑,此刻在酒肉与美色的刺激下彻底爆发。阿尔斯兰一把将最年轻的女子搂入怀中,那女子惊得轻呼一声,随即柔顺地靠在他胸前。
阿尔斯兰大口灌着葡萄酿,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女子的轻纱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帐篷外传来士兵们的欢笑声和酒碗碰撞声,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难得的喘息中,全然忘了身后的追兵。
阿老瓦丁却无心享乐,他在营地中来回巡查,看着粟特人将骆驼一匹匹牵来,又仔细检查了水囊和干粮,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而功亏一篑。
安万通陪在一旁,脸上堆着笑:“先生放心,每匹骆驼都喂足了草料,水囊里装的是绿洲深处的甜水,足够支撑到瓦罕走廊。”
阿老瓦丁点点头,目光扫过营地外围的沙丘:“大华的骑兵行事迅捷,你需派可靠的人在四周放哨,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这般说着,突见主帐喧嚣,凝眸看去,只见酒至半酣,阿尔斯兰将怀中女子横抱而起,大步走向寝帐。
“唉!什么时候能长大呀!”阿老瓦丁摇头轻叹,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巡视营地。
夜深人静,帐篷内的烛火摇曳不定。
阿尔斯兰浑身赤裸,正趴在一名女子身上肆意发泄,连日来的恐惧与愤怒都化作了原始的兽欲。那女子婉转承欢,指尖划过他背上的刀疤,引得他更加狂暴。
就在阿尔斯兰即将攀上顶峰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密集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殿下!不好了!杨炯的追兵到了!”亲兵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帐篷外。
阿尔斯兰身子猛地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即将喷发的欲望瞬间消散无踪。
他惊恐地抬起头,只见帐篷帘被猛地掀开,一名浑身是血的亲兵跌了进来,身后跟着数支呼啸而至的羽箭,“噗噗”几声钉在帐篷柱上,箭尾兀自颤动。
“快!护着殿下走!”卡什克卫统领叶海亚冲入帐中,扑到阿尔斯兰身前,大声怒吼。
阿尔斯兰猛地回过神,慌忙从女子身上滚落。他手忙脚乱地抓过散落一地的衣物,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最简单的裤带都难以系上。
当他下意识地低头,心头绝望到了极点,某种男性的根本力量已离他而去,任凭意志如何驱动,身体都毫无回应。
一阵彻骨的寒意攫住了他,阿尔斯兰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彻底被吓破了胆,落下了这难以启齿的顽疾。
帐篷外,火光冲天。
贾纯刚率领的皮室军骑兵如猛虎下山,手中的火铳喷吐着致命的火光,“砰砰”声不绝于耳。
粟特人的营地瞬间变成了修罗场,那些来不及反应的塞尔柱士兵被火铳击中,身上炸开一团血花,倒在地上抽搐不止。箭矢如飞蝗般掠过夜空,将奔跑的士兵射穿,钉在沙地上。
一名塞尔柱百夫长刚翻身上马,便被一支羽箭射穿了脖颈,他捂着脖子从马背上摔落,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黄沙。他身旁的士兵试图冲过去救他,却被火铳子弹击中胸口,身体向后飞出,撞在骆驼身上,骆驼受惊发狂,扬起前蹄将另一名士兵踩成了肉泥。
“不要恋战!往西边撤!”阿老瓦丁挥舞着弯刀,砍倒一名冲来的皮室军士兵,高声呼喝。他深知大华火器威力,一旦被缠住便必死无疑,唯有尽快进入瓦罕走廊才能有一线生机。
阿尔斯兰在亲兵的护卫下,终于骑上了一匹骆驼。
回头望去,只见帐篷已被大火吞噬,那三个粟特女子的尸体躺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箭矢,双眼圆睁,满是惊恐。
阿尔斯兰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梁窜起,当下猛夹骆驼腹,嘶声喝道:“速退!”
千余名塞尔柱亲兵应声调转马头,各挥弯刀,竟如铁壁般横在道上,迎着皮室军铁骑冲杀而去。
这些皆是自少年时便追随阿尔斯兰南征北战的老兵,此刻明知是赴死,却无一人面露惧色。
但见一名年轻士兵腿骨被火铳击碎,仍拖着残肢爬至驼群旁,以血肉之躯遮挡飞矢,喉间嗬嗬作响:“殿下……快走!”
塞尔柱传令兵早被利箭贯透肺腑,手中牛角号亦断作两截,每喘一口气便带出团团血沫。
忽见三骑皮室军欲绕侧翼包抄,这沉默汉子竟从尸堆中暴起,发出一声裂帛般的狂啸,生生将追兵注意力尽数引来自家身上。
三杆长矛瞬间透胸而过,他却以最后气力死死攥住矛杆,为那远去的黄尘多争得了半盏茶的工夫。
老军布哈望着惊惶哀鸣的驼群,浑浊眼中闪过决绝。他领着最后几个弟兄返身冲入驼阵,刀光闪处,骆驼后臀鲜血迸溅。受痛的巨兽顿时癫狂,撒开四蹄朝追兵必经之路横冲直撞,竟化作一道翻滚的血肉屏障。
贾纯刚部众被这疯驼阵所阻,只得远远以弓矢追射。
待得天边透出鱼肚白,阿尔斯兰回首望去,但见粟特营地余烬未熄,断后亲兵已尽数殁于沙场。
清点残部,七千精锐仅余六千,人皆负创,骆驼折损近千。他瘫坐驼鞍之上,忽觉胯下空荡无觉,念及昨夜惊险,面上血色尽褪,十指深深掐入掌心。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进入鹰愁涧。”阿老瓦丁的声音带着疲惫,他的左臂被箭划伤,简单包扎后仍在渗血。
阿尔斯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催动骆驼向西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塞尔柱六千残兵日夜兼程,沿途皆是荒芜的戈壁和低矮的山丘。
六月的阳光越来越烈,白天烈日炙烤,地面温度高得能烫熟鸡蛋,夜晚却又寒风刺骨。
更可怕的是,军中开始有人出现咳嗽的症状,起初只是偶尔的轻咳,后来渐渐加重,有人咳得撕心裂肺,甚至咳出了血丝。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阿尔斯兰看着一名咳得直不起腰的士兵,心中隐隐不安。
阿老瓦丁蹲下身,仔细观察了那士兵的舌苔,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是瘟疫!我们自疏勒而出,加上昆仑山中潮湿,连日饮用冰冷的高山雪水,怕是不知何时沾染了疫症。”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逃亡路上本就艰难,如今又染上瘟疫,无异于雪上加霜。士兵们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不少人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阿老瓦丁当机立断,高声下令:“所有咳嗽发热的士兵,全部到队伍前方开路!健康的士兵垫后,不许靠近前队!”
这命令冷酷无情,却无人敢反驳。那些染疫的士兵面如死灰,却还是拿起武器,默默地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当晚宿营时,阿老瓦丁悄悄来到阿尔斯兰的帐篷,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殿下,这是用天山雪莲和麝香炼制的解毒丹,能暂时压制疫气,快服下。”
阿尔斯兰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原本有些发闷的胸口顿时舒畅了不少。
阿尔斯兰看着阿老瓦丁,握紧这如同父亲一般的恩师,眼中满是感激:“老师,多亏有你。”
阿老瓦丁叹了口气:“殿下是塞尔柱的希望,绝不能出事。这瘟疫传染性极强,我们必须尽快穿越瓦罕走廊,找到干净的水源和药材。”
这般说着,阿老瓦丁便从行囊中取出用绸布包裹的《古兰经》,在摇曳的烛火旁轻声诵念,直至阿尔斯兰沉沉睡去。
翌日天明,号角连营。
大军拔寨启程,但见旌旗蔽日,铁甲铮鸣。这般昼夜兼程,但遇山路便牵马缓行,逢平原则策马疾驰。
三日间黄沙扑面,霜露沾衣,待到暮云合璧时,前方忽现两座峭壁相夹的险峻山涧,正是那“鹰愁涧”险要之处。
这鹰愁涧位于瓦罕走廊东段,两侧山崖如刀劈斧削,喷赤河水至此骤然收束,只剩十五丈宽窄。
岸边一条羊肠小道宽不过三五步,北侧山壁布满了天然石洞,枯藤老树纠缠其间。
时值六月初,积雪方融,小道上还算干爽,奈何河道狭窄,马匹只得成单列缓行。
“这鹰愁涧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阿尔斯兰看着眼前的险地,心中不禁有些发怵。
阿老瓦丁却松了口气:“殿下放心,此处虽险,但正因其狭窄,追兵难以展开阵型。只要我们快速通过,便能甩开大华的骑兵。”
阿尔斯兰颔首,当即下令大军过涧。
塞尔柱军队依次进入峡内,小道狭窄,骆驼只能缓缓前行。两侧的山崖高耸入云,阳光被遮挡大半,谷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线天光从崖顶漏下,映得地上的碎石泛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让人浑身不自在。
走在队伍中间的阿尔斯兰,看着前方蜿蜒的队伍,又回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峡口,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得意取代。
他勒住骆驼,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峡谷中回荡,惊得崖壁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起。
身旁的亲兵不解地问道:“殿下,何故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