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看到不远处的保护罩自动张开了,像一个柔软的肥皂泡,抵挡住了这个区域里的爆炸,将汹涌澎湃的爆炸威能压缩在了这里,防止波及到更多人。
什么样的人会在这次生灵涂炭的大爆炸中受益?祂首先排除的的是大型公共卫生事件所带来的医院收益,因为这场爆炸太大了,根本没有幸存人员。
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和上次火星基地出现异体一样,引发公众的恐慌,而且和上次不一样,这次爆炸还和不久前的科研部建筑塌陷一前一后,加起来,势必会引发威廉上台后这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信任危机,对火星基地是否能够庇护人们的怀疑。
可是,谁会因为怀疑受益呢?
楚斩雨想到这里真没招了,祂已经身心俱疲;扶着头,祂艰难地想到——既然防护罩自动展开,说明已经被天幕系统所察觉虽然说这么大的爆炸也不可能不察觉,总之很快救援队就会抵达这里。
“我不能让大多数人看到我毫发无损的样子,实验体的存在毕竟是机密。”
所以楚斩雨转身向更隐蔽的地方走去,祂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大井口通往下水道区,虽然看起来很脏,实际上也很脏,但是面对救援队即将到来的地毯式搜寻,还是只能通过走这里避开正面和他们接触;那个井口也被炸得焦成一片,推开锈蚀的铸铁井盖,盖子瞬间化为齑粉,在空气中洋洋洒洒地散去,一股混杂着铁锈、陈年淤泥和某种发酵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楚斩雨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几秒后祂落地了,空气中弥漫着腐烂食物和排泄物的气息,浓稠得可以咀嚼,祂顾不得看哪里的落脚处更干净,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待得久了,嗅觉麻木了,祂看到苍白的蘑菇在接缝处绽放,蕨类植物从光照井口垂下根须,水蜘蛛在缓流处划出银色涟漪,砖砌拱壁上刻着某年的日期,字迹依然清晰;废弃的工具角落里生锈,祂看到近期施工留下的橙色警示带,还带着崭新的刺目。
站在这地下脉络的交叉点,楚斩雨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头顶隐约传来车轮走过去的闷响,碾碎的光斑在身旁移动;人在阳光下匆忙奔走,而脚下的土地正一刻不停地运送代谢物,承担着所有被冲走的、被遗忘的、不愿再见光的东西。
祂发觉身上又黏又湿,眼睛着迷地盯着面前加工日期的字迹,过了一会,楚斩雨发觉那并不是一朵白色蘑菇。
而是自己滚出去的眼球,祂竭尽全力地伸出肢体,把那颗圆滚滚,软硬适中的小球,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周昕安一直跟着祂。
在艾伦的眼里,他看到楚斩雨孤身一人走入了地下艇通道,一边捂住嘴,肩膀不停耸动地大笑,身体开始失控抽搐,歇斯底里,这场崩塌是无声开始的。
只见楚斩雨背抵着墙壁,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颤抖,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起初只能听见祂喉间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但这种压制很快土崩瓦解,他的嘴慢慢张得几乎脱臼,迸发出漫长撕心、非人般的尖叫——那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要形容的话,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绝望的嘶喊,它在空荡走廊里冲撞回荡,哪怕杀过成千上万人的杀人狂魔,也会因此脊背发凉。
几秒后,楚斩雨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反而像疯了的提线木偶般,踢打扭曲;不是在行走,更像是在与地面搏斗,与重力角力,与每根骨头、每寸皮肤、每条血管厮杀,祂的双臂诡异地挥舞,时而抓挠空气像是要拨开无形蛛网,时而痉挛着探向,那冰冷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救命索。
整个躯干在蜷缩成胎儿的极致与向后反弓的折磨间交替,撞击墙壁并非自残,而是内在的痛苦太过庞大,必须通过肉体撞击来释放。当他倒下时,在污浊黏腻的地面翻滚,四肢与血污缠斗,最终被践踏得狼藉不堪,在这场癫狂的抽搐中,还有浓黑色的粘液从嘴里和毛孔里不断渗出。
最终,楚斩雨躺在自己制造的污秽里,身躯仍在震颤,尖叫已经是婴啼般的抽噎,和偶尔像是被扼住咽喉的低笑声。
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艾伦静静地看着地上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他;曾经有一位美术老师曾经称赞过费因,说他是现实中的道林·格雷,艾伦认为这说法十分贴切,尽管大部分男性交朋友不看重长相,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费因的长相,自己不一定会对他高看一眼——他会在心中给他认识的每一个人套上一个固定的框架,离开框架,他对此人的印象就会变得模糊。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才符合艾伦对费因的人物侧写,在军队中,费因也极少受伤,而像这样狼狈不堪地躺着,肢体几乎溃烂的模样,让艾伦也几近恍惚,谈不上是荒谬还是疼痛。
和费因的相识,熟知是什么时候?艾伦想起,他曾致力于研究更加便宜的游戏,为此不惜成为一名很刑的三好学生。
三战的余味,异潮的无处不在,让那个混乱的年代火上浇油,浇苯,浇甲醇,浇乙醇,浇丙酮;虽然已经乱成一锅粥,依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凭借饶舌的功夫,起号无数,搅起腥风血雨,表示无聊,现实中白骨累累不好玩,我要看到你们吵得血流成河,于是真假消息泥沙俱下,鱼目混珠,乃至私人媒体被大幅度限制甚至禁止的年代,玩掌上微型游戏是一种真正的奢侈,比私人飞艇要豪华得多,艾伦在军校的时候,用非正经渠道走私进了一台电脑,制作了自己的游戏“巨型袋鼠”,打开了他人生梦想的第一扇天窗,随后立刻做了一款赛车游戏,这款游戏也是他与费因结缘的开始。
因为虽然大家玩不到游戏,但居然真的有人对游戏的形式闻所未闻,这就好比可能有人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有人甚至没见过猪跑,可是听也没听过,这就有些离谱了,艾伦也是没想到的。
注意到费因是因为他悠扬的琴。
他以为能把琴弹得这么漂亮的人,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