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国援军声势浩大,兵锋所指,震动四方,若是不预先抓些东方面孔的卡尔梅克人混淆视听,扰乱敌心,又如何能抓住时机,从堡垒内部一举击溃这些顽敌?”
“你一个小小的佣兵,既无沙皇陛下亲赐的官职傍身,也无世代传承的爵位加冕,是谁给你的胆量,竟敢在此处大放厥词,公然质疑皇储殿下深思熟虑后下达的英明谕令?”
布洛克多夫刻意停顿了一下,语调骤然变得更加冰冷锋利,带着浓浓的试探与怀疑,“还是说,你们此刻蓄意的阻挠与挑衅,是收到了冬宫里那位上国使者的暗中授意与丰厚贿赂?莫非是想临阵倒戈,投敌叛国不成!”
“没有……不是……大人……我……”
不仅仅是现实中的上国,即使是在这个虚拟世界的沙俄体系中,“扣帽子”这项技艺也早已渗透骨髓,运用得炉火纯青。
阳雨甚至已经暗中绷紧了肌肉,做好了随时武力突围的最坏打算,然而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名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熊国玩家,在布洛克多夫这番连珠炮般的诛心质问下,脸庞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满眼的惊慌失措。和无处遁形的尴尬。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布洛克多夫手中那份卷轴上绝无法作伪的帝国印泥标记,大熊国玩家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原本紧绷的下颌线条骤然松懈,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两边牵扯,堆砌出一个近乎谄媚且讨好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补救道。
“特使大人明鉴,是……是我一时糊涂,冒昧冲撞了!但这批战俘的数量确实不小啊,押送路途恐怕有风险,大人能否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我带着我手下的弟兄们,协助您押送他们,保证万无一失!”
“呦?怎么的?你们这些佣兵,现在不仅接管了马尔堡的城防,莫不是还痴心妄想,要彻底取代伊万·祖布科夫阁下的位置,统领马尔堡的全部事务不成?收起你的小心思!”
布洛克多夫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诮的冷哼,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甚至连正眼都懒得再给那佣兵一个,直接背过双手,姿态倨傲地挺直脊背,华服的下摆在潮湿的河风中轻轻摆动,迈开步子径直向河岸更远处走去,只留下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
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凌空点了点河岸边连成一片,随波微微起伏的木船,头也不回地甩下命令,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地上。
“现在,让你的人立刻把这些平底船,全部给我推到上游的闸口后面安置妥当,记住,这些不过是送来的第一批战俘,后面还会有更多!若是连这点搬运安置的小差事都办不利索,就给本官立刻脱下这身碍事的皮,老老实实滚到最前线去战斗!”
“缩在这后方据点搜刮油水逞威风,算什么帝国军人!”
“兹比格涅夫·波托茨基,你还没有醒酒吗?”
“对不起,布洛克多夫大人,我看到您正在和佣兵们对话,所以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马尔堡巨大且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南侧石质大门,不远处便是浑浊流淌的诺加特河的,城门阴影与河岸交界处,有一大片枯黄,杂乱且沾着清晨露水的灌木丛,后面歪歪斜斜地坐卧着一群骑兵。
他们的存在感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像一群被遗忘的落魄流民,尽管勉强维系着“一人双马”的旧日荣耀配置,但无论是人还是马,都透着一股被岁月和贫瘠磨砺后的深深颓废。
士兵们身上套着洗得发白,甚至沾满泥点的粗布长衫,外面仅随意搭着一件缝补破烂,毛色暗淡的兽皮,用以勉强御寒。
那些象征着昔日辉煌,形似龙虾甲叶的闪亮板甲,被杂乱地捆绑在同样疲惫不堪的备用战马背上,与一对虽然色泽黯淡,却依旧能看出原先是火红色的天鹅绒羽翼,以及一根根顶端系着褪色红白旗标的骑枪捆绑在一起,在风中无精打采地晃动着。
伴随着布洛克多夫毫不留情的呵斥,一个身影猛地从灌木丛边缘的地面上蠕动了一下。
一个五十岁上下,身材依旧魁梧,却浑身散发着邋遢气息的中年壮汉,左脸上深刻的火枪弹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腰间悬挂的马刀,刀鞘上精美的古老纹饰,与他本人衣衫褴褛的状态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挣扎着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动作笨拙而迟缓,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布满厚茧的手指匆匆忙忙拍打拉扯着,胸前那件沾染大片暗沉酒渍和草屑的破旧军服下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稍微体面一点。
随即深深低下头,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对着布洛克多夫的方向行了一个有些变形的军礼,声音沙哑,带着宿醉未醒的浑浊和极力掩饰的惶恐。
“对……对不起,布洛克多夫大人,我……我方才看到您正在和那些佣兵对话,事关重大,未敢贸然上前打扰您的训示。”
“翼骑兵中队长兹比格涅夫·波托茨基向您致敬!奉您的命令,五百名翼骑兵已经在此集结完毕,只是……只是剩余的一千人,他们还携带着家中的老人,妇女和孩童,拖慢了行程,还在艰难赶来的路上,恳请您……”
“很好。”
布洛克多夫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他冗长而懦弱的解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缓步上前伸出手,不是要搀扶,而是用两根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指,以一种极具侮辱性的姿态,如同驱赶苍蝇,极其随意却又带着十足力道,在兹比格涅夫胡子拉碴,酒气未散的粗糙脸颊上轻佻扇了两下。
动作充满了侮辱性的掌控意味,仿佛在审视一件毫无价值的旧物,嘴角勾起一抹刻薄而冰冷的讥讽笑容,如同云端的神只俯瞰着脚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听着老家伙,帝国疆域辽阔,养育的子民成千上万,多几张嘴吃饭,无非是多添几勺麦粥而已!翼骑兵那点可怜的荣光,早就像这河上的晨雾一样消散殆尽了。”
“今天本官站在这里,不是在怜悯你们,而是在施舍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最后一次证明你们这群废物还有点用处的机会!一个让你们这些行尸走肉,重新寻找‘信仰’的机会!”
布洛克多夫的话语如同淬毒冰锥,狠狠刺入兹比格涅夫衰老的心脏,说完猛地转身,面向河中密集的平底船,提高音量,声音在空旷的河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回荡开、
“去!立刻!把这些卡尔梅克战俘从船上押下来!一个不许漏掉,给我一路盯紧,全部送进马尔堡的地牢深处!立刻执行!”
“遵命。”兹比格涅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枪疤下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仿佛在忍受极大的屈辱。
深深吸了一口气,河岸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淤泥和腐朽水草的气息灌入肺腑,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不再年轻的脊背,仿佛要撑起最后一点破碎的尊严,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沉重嘶哑的回应。
长满青苔的厚重城墙,在暮色中透着一股湿冷的霉味,巨大的城门洞仿佛巨兽的口腔,常年不见阳光,阴暗中弥漫着泥土和朽木混合的潮腐气息。
脚下粘稠的泥土早已被水汽彻底浸透,每一次落脚都发出沉闷而黏腻的“吧唧吧唧”声响,仿佛要将行人的靴子牢牢吸住。
沙俄如今与普鲁士在前线胶着,战局紧绷的局面,让大熊国玩家心头蒙着一层忧虑。
唯恐布洛克多夫再借机生事,给他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只得无奈地挥了挥手,任由兹比格涅夫手下的翼骑兵,押解着那些被称为“卡尔梅克战俘”的明辉花立甲亭成员,走进马尔堡幽深的门洞。
看着队伍鱼贯而入,大熊国玩家重重叹了口气,招呼了几名同伴,拖着疲惫的身躯转向另一侧,将平底船缓缓驶向闸口后方被阴影笼罩的码头。
“现在都几点了?我们难道就没有加班费了吗?五磅的蜂蜜,还有一只活羊,惹恼我了小心再给你涨价!”
粗暴的吼叫声刺破了沉闷的空气,一个歪戴军帽,满脸横肉的沙俄士兵,正用手里的皮鞭柄,不耐烦地敲打一户民居摇摇欲坠的门板,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门后妇人惊恐万分的脸上。
“大人!大人!之前不是说好了让我家出草药吗?怎么突然变成食物了?家中……家中真的没有余粮了呀大人!”门缝里传来妇人带着哭腔,近乎绝望地哀求着。
“哼!”士兵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浊气,油腻的脸上浮现出残忍的轻蔑,“收你家草药尼古拉大人的要求,收你家粮食是我们尊贵的安德烈大人,亲自开的金口!没有粮食?”士兵故意拖长了尾音,贪婪的目光扫过家徒四壁的屋内。
“那就拿钱来!能为筹备伊凡·库帕拉节出力,是你们这些贱民的荣幸!实在不行……”士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令人作呕的咂嘴声,“就把你家那个小女儿交出来抵债好了,嘿嘿,烧那些草扎的女巫人偶多无聊,哪里有烧一个‘真女巫’更能让大人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