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林晚的指节发白。
面团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噗”声,像一声没出口的叹息。
她揉得极用力,肩胛骨在薄布衫下凸起,左耳垂那颗褐色小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雾气从巷口漫进来,68.3%的湿度黏在皮肤上,凉而沉。
她伸手去够面粉袋——最后一袋,灰白,鼓囊囊的,边角磨得发毛。
倒面时,袋底漏了。
不是粉,是几粒细小的、泛着冷光的银色种子,豌豆大小,表面覆着一层极薄的蜡质膜,在昏黄灯泡下像凝固的星屑。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和繁星埋进碑缝那天,指甲缝里沾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没停手。
也没抖掉。
只是把种子拢进掌心,合拢五指,再张开时,已混进新倒出的面粉堆里。
雪落进云里,无声无息。
面团渐渐发亮,筋道绷紧。
她切剂子,搓条,拉长,下锅。
油花炸开,金黄翻涌,第一锅油条浮上来时,断口处隐约透出淡银纹路,细如蛛丝,只在热气蒸腾的刹那才看得清。
天刚泛青,摊子支好。
蓝布幌子还没挂正,老张就来了。
他走路没声音,鞋底沾着湿泥,裤脚卷到小腿肚,露出一道旧疤。
他在摊前站定,没说话,只把身份证往搪瓷碗底一压——还是那只青边磕缺的碗。
林晚舀豆浆,手腕一抖,豆花稳稳坠入;抓榨菜,拇指捻得比往常更碎;端碗时,碗沿在案板上轻轻一磕,“咔”,一道新痕。
她把碗推过去,油条斜搭在碗沿,两根,金黄酥脆,断口朝上。
老张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油条,她忽然开口:“今天油条酥,亮亮挑的面。”
声音不高,像灶火里柴爆开的一声轻响。
没加“韩松家的”。
老张抬眼。
林晚正低头擦灶台,抹布来回三趟,动作没停,可右手指尖在铁皮边缘顿了半秒,指腹蹭过一道微凸的旧刻痕——那是昨夜她用刀尖补上的“亮亮”二字,深一分,藏在油垢底下。
老张咬了一口。
酥脆声清清楚楚。
他嚼得很慢,腮帮子一动,喉结滑了一下。
油条断口处,银纹一闪即逝,像被体温融化的霜。
他没问。
只把身份证从碗底抽出来,叠好,塞进左胸口袋。
那里,离心跳最近。
同一时刻,碑前修鞋摊。
周建国左手握着烙铁,右手捏着童鞋,鞋舌内侧“亮亮”二字焦褐微凸。
他刚收手,亮亮就蹲到了他脚边,马尾甩着,左脚踝蝴蝶胎记在晨光里淡得几乎不见。
她手里攥着三十七根布条——红的、青的、灰白的、泛黄的……全是孩子们给的。
她一根根拆开,只留下最红的一股,和最蓝的一股,搓成一根细绳,绕在指尖,越绕越紧。
踮脚时,她发梢扫过周建国手背。
细绳系上他左手无名指,打了个活扣。
她仰头,睫毛上还沾着一点雾气:“爷爷,你系着,就不会丢。”
周建国没说话。
只掀开修鞋箱夹层,摸出那张泛黄车票。
火星地球,单程。
纸边卷曲,墨迹晕染。
他用烧红的烙铁尖,在背面烫出两个字:“亮亮”。
火红一触即离,焦痕微凸,带着皮革受热时特有的蜷曲弧度。
他把车票叠好,塞进亮亮校服口袋。
亮亮摸到硬物,没掏。只低头,把草绳又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
绳子勒进皮肤,微微发红。
派出所门口,排起了队。
不是办证,不是报案,是领票。
三十人,散站着,有人呵着白气,有人抱孩子,有人拄拐杖,没人说话,只静静等。
陈默站在公告栏前,手里捏着镇纸。
昨夜林晚关摊前钉在这儿的三十张早餐票,还在。
纸是再生竹浆的,略糙,每张印着不同日期、不同面额:“豆浆一碗”“油条一根”“豆腐脑半份”……落款统一是“管饱,不问来处”,右下角盖着一枚拇指印——湿漉漉的,边缘泛银,像掺了面粉的印泥没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