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庆殿,琉璃灯千盏,秋香色宫锦铺地。
新帝御座,金冠流苏微晃,掩住眸底一抹冷意。
信德王君昭玄袍绛缘,袖手而坐,指间暖炉已凉,却仍握于掌——借以压住袖口微颤。
他身侧,绿绮淡青宫装,鬓侧别一枝小玉荷,灯影下荷瓣似染霜,衬得她肤色苍白。酒过三巡,乐声渐歇。
承庆殿灯火千盏,琉璃折射,如星坠地。
兰一臣青衫束袖,随内侍步入,背脊笔直,却于门槛微顿——
灯焰被秋夜风压,\"簌\"地低垂,像无声示警。
他抬眼,掠过御座:新帝金冠流苏稳垂,唇角含弧,眼底无波——笑意未到,先藏锋。酒过三巡后,宫乐换《秦王破阵》,鼓点急骤。
新帝举杯,遥向信德王,语气朗朗:\"王叔北定狼山,功在千秋,朕当敬!\"
袖幅一翻,他先干为敬,杯底却\"叮\"一声轻放龙案——玉与金相击,脆音如刀背磕盔。
兰一臣眉尾几不可见地一动,指尖转杯,琥珀液面晃出细碎月影,掩去眸底波澜。
新帝以杯沿轻叩龙案,\"叮\"一声脆响,殿内瞬时安静。
他微笑,眼尾却冷:\"王叔北疆劳苦,如今回京,府中不可无主。朕意,择宗室女为妃,中秋完婚,如何?\"
君昭执杯的手一顿,琥珀酒液轻晃,映出他倏然收紧的指节。
他抬眼,眸色寒星般亮,声音低而稳:\"陛下美意,臣心领。府中已有主,无需另娶。”
新帝挑眉,似才看见绿绮,\"哦\"了一声,拖长尾音:\"原是这位...爱妾?身份未正,难当王妃之责。王叔三思。\"
绿绮垂首,睫毛颤如蝶翼,指尖却悄悄攥紧裙裾——布料发出极轻的\"嘶\"声,几欲撕裂。
君昭放下酒杯,杯底与龙案相触,\"叮\"——清音悠长。
他起身,广袖一拂,玄色衬里翻起,像夜色突然展开:\"臣此生,一妻足矣。其余,不敢妄求。\"
新帝唇角仍带笑,眸光却瞬间沉黑,似墨滴入深潭。
兰一臣低眉,以巾拭唇,借机掩住眸光。
他看见——
新帝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腰间佩玉——雕作虎符形,棱角分明,每摩一匝,指腹便压出一道白痕,转瞬复红。
——那是习惯:心起杀机,必抚兵符。
兰一臣心底轻叹:
\"虎符在握,意犹未足。陛下要的是——狼头归笼,再拔其爪。\"
这两位一热一冷,一扬一抑,恰似冰炭同器,外壳合缝,内里早已\"嗤嗤\"作响。
新帝抬手,示意乐声再起,却吩咐:\"绿夫人留宫,朕有体己话。王叔先回,朕稍送。\"君昭眉心骤蹙,一步未动,嗓音压到极低:\"陛下,外命妇无诏不得夜宿。\"
新帝笑而不答,只抬手,轻轻一拍。
殿侧帷幕后,转出两名内侍,身形高壮,挡住去路。
君昭指节泛白,眼底霜色翻滚,终是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拱手:\"臣,候于宫门。”宴散,殿门阖上。
兰一臣随众俯拜,指尖触地,额前发丝垂落,掩去眸底清明:\"短暂的和平...终有尽时。\"
绿绮被引至偏殿,烛影摇红,炭火却冷。
新帝缓步而入,未戴冠冕,只着绛纱袍,腰间悬一枚羊脂玉佩——雕作镇抚司虎符形,随步伐轻晃,像无声嘲讽。
他站定,笑意未达眼底:\"绿绮,旧年暗桩,编号三七。朕说得可对?\"
绿绮脸色瞬间惨白,指尖嵌入掌心,却缓缓跪地,背脊笔直:\"妾,无愧于心。\"
新帝低笑,声音轻得像刀背刮过瓷:\"你无愧于君昭,却负于朕。——解药?\"他倾身,以扇柄抬起她下颌,迫使她抬眼,\"不会给你。朕要他痛,要他知——背叛朕,便得百倍奉还。\"
扇柄收紧,绿绮下颌被压出青白痕,她却死死抿唇,未发一声呻吟。
宫门外,月色如练。
君昭立于玉阶,玄袍被秋风吹得猎猎,像一面不肯倒的旗。
他腕间旧伤因握拳太紧,重新渗血,血珠沿指背滚落,滴在金砖,却不开口问一句。
殿门开,绿绮缓步而出——鬓边玉荷已碎,只余残瓣贴在发侧。
她看见君昭,眼底一热,却强行弯唇,笑得极轻:\"王爷,回家吧。\"
君昭未语,只解下自己外袍,披到她肩头,衣角尚带体温。
他伸手,握住她指尖——掌心冰凉,却将她的手整个包覆,像包住一场易散的雪。
他终是开口,声音哑得发颤,却温柔,“嗯,回家。”——不问经过,不究缘由,只这一句。
月色把两道影子拉得很长,一玄一青,缓缓交叠。
宫墙深处,新帝立于暗窗,指间把玩着那枚碎裂玉荷,指背因用力泛白。他忽地合拢掌心,碎玉刺入皮肉,血珠渗出——
宫道长长,风卷灯影。
兰一臣负手而行,青衫被秋风吹得微鼓,像一面不折的帆。
他抬眼,望向深宫方向,掌心不自觉握住袖中玉镇纸——
\"君昭,你若倒下,下一个便是丞相府。\"
夜风拂面,他眼底波澜不起,却已有星火暗燃:——既已窥局,便须破局;——既要破局,也要保家。宫墙之上,残月如钩,
钩住一片悄然翻涌的暗潮,
钩住他心底,
那声未出口的叹息。
秋七月,晨钟方歇,长安禁苑已浮金桂香。
新帝披素锦常服,袍角绣暗金稻穗,腰束乌角带,佩一柄象牙折扇——扇骨雕\"风调雨顺\"四小字。
他立于铜镜前,抬腕,流苏冠卸,换上一顶儒生纱巾,镜中青年霎时成了\"赴试举子\",眼角却藏不住雀跃:\"朕今日要去看看真正的'稻花香里说丰年'!\"
紫宸殿,新帝与几位重臣说了此事。
\"兰卿,何卿,伴朕同往。\"
兰一臣青布长衫,袖口以青线暗绣竹节,闻言俯身,指尖轻拂腰间玉镇纸——那是离家时夫人塞的\"平安叶\",声音低稳:\"臣遵旨。\"
一旁,何衍着玄色劲装,拱手时衣袂轻响:\"臣,护驾。\"
后宫之中,此时梅贵妃绡衣素裙,外罩淡绯披帛,鬓侧别一朵新剪黄菊,花心如金。
她得知到这个消息,就想着能陪伴左右,就像从前在宫外时两人的甜蜜时光。
她轻提裙裾,眸光流转,语带娇俏:\"陛下,臣妾亦想同去。可扮作书生娘子,为陛下研墨、斟茶。\"
新帝大笑,折扇\"啪\"地展开,扇风带起她鬓边碎发:\"有梅卿在侧,这一路添香不少!”这一路上微服队伍轻车简从,出长安东门。
官道两侧,稻田金波翻滚,农人弯腰割穗,\"嚓嚓\"声连成一片。
新帝掀帘,深吸一口带土腥的谷香,眼角弯出真切愉悦:\"此味,比龙涎香更胜。\"兰一臣却目光微敛——
田埂尽头,几名短装汉子负手而立,虎口茧厚,看似农人,眸光却冷锐如鹰。
他侧首,与何衍对视一眼,指尖在袖中轻点——
三长两短,是\"暗卫随行,戒备\"的暗号。
暮色四合,队伍宿于近郊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