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父亲和母亲的爱情,也见过许柏舟和曲红袖的爱情,其他还见过许许多多人的爱情。
可爱情不是理工题,总结不出什么确切的变化和规律,因此即便她看过了很多人的爱情,依然觉得这个词汇抽象又让人茫然。
“从我们法律上来讲,家人的存在是凭借血缘的联系而既定的、是无法通过个人意志随意更改的,而爱人是由当事人自己选择的、约定要相伴一生、相互扶持的存在,在法理上,自由意志大于具有兜底性的血缘关系,所以爱情该是基于亲情基础且高于亲情的一种特殊存在。”霍少恒如此解释道。
他看向少女眼里的懵懂和青涩,忍不住轻笑道:“我教过很多学生,所以我能很清楚得分辨出来,你看我的眼神,和他们的没什么太大不同,我的确看到了你对我的喜欢,但是它可能并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种情感,我这样说也并不是不负责任的推诿,只是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看清自己的心意,早日找到那个真正让你想要与其共度一生的人。”
“霍教授真是太狡猾了!”简桑宁有些丧气地声音从大哥大听筒的另一头传来,微弱的电流音缓缓与胸腔的心脏跳动得同频,“虽然知道他是为了给我台阶下才故意那样讲的,可是……他这样温柔的人,真的让人对他责怪不起来啊……”
或许,自己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否则,明明知道她感情受挫心情不畅,为何自己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呢?
真是……过分啊。
可是这么过分的他,在当下的这一刻,心中的思念似乎达到了难以忽视的峰值——他真的好想见她。
许砚书如此想。
「五」
他听着简桑宁的碎碎念,听着那个他很不想听却一直被反复提及的男人的名字,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
待他回过神时,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简桑宁的独栋宿舍楼下了。
从他自己的宿舍到简桑宁的宿舍,步行少说要走上两个小时。
似乎有她在时,时光总是会溜走得快一些。
又或者心底的思念驱使着他无暇思考,只能凭借着本能做事。
他有些怔怔得抬起了头,看向那棵她曾炫耀过的白玉兰树。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花瓣早就化作了春泥,只剩下有些枯黄的叶子欲落不落地衔在树梢,让人瞧着无端觉得孤寂。
“……许砚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听筒里的声音提高了音量,他似乎都能想象到她此时脸上那种又气又恼的神情。
“……没有。”语气中带了些让人意外的任性,那是往日的许砚书身上鲜少出现的模样。
紧接着,趁简桑宁愣神之际,又听他缓缓说道,“可以……不要再讲霍教授的事了么?我不太想听你提起他了……”
他说着,声音有些沙哑,早已过了变声期的嗓音带上了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低沉,透过大哥大的听筒幽幽传来,似乎带着往日不曾察觉的温柔悦耳。
不知怎的,简桑宁突然感觉到了几分无措和紧张,胸腔的颤动似乎第一次如此的不听使唤,连带着讲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你不喜欢霍教授么?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恩……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总是提起他。”许砚书的目光缓缓挪到了二楼的一处落地窗,暖黄的灯光透过窗帘漫出了一些温暖的错觉,让他不禁向前微微错了半步,似乎想离那抹微光近一些似的,“我……在你宿舍楼下,你可以……出来一下么?”
他的语气带了些小心翼翼隐忍着的委屈,听起来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似的,却让听者无端的便软下心来。
他总是清楚的知道,什么样的情绪会让她忍不住心软,也知道,即便她觉察到了自己的几分刻意,也总是会稳稳的接住自己的情绪。
她向来是如此善良,善良到永远无法狠下心来拒绝这样示弱着的他。
如他所料,她踩着拖鞋套着浴袍步伐仓促得小跑了出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见了他后微微蹙眉,忍不住有些担心道:“你就穿成这样就过来了?都不怕冷的么?”
“冷。”许砚书笑着将眼前人拥进了怀里,他微微侧脸,蹭了蹭她的颈窝,动作格外亲昵。
当年那个比自己高半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要靠自己俯下身去才能抱个满怀了。
如此想着,他的语气中带了些愉悦,随即撒娇似的压了压嗓子,低声道:“可是,阿宁姐姐,我想你了,我想来见你,所以我就来了。”
此言一出,简桑宁不禁一愣。
仔细想想,“阿宁姐姐”这个称呼,他已经许久没有唤过了。
原本她还因为这事儿跟他表达过不满,可那时,他只是温和的笑,态度却格外坚持,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如此唤她。
她想着,大概是因为青春期的男孩子开始变得敏感,有了自尊心的意识,所以才叫不出口了。
因此她也便没有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可此时,再听他这般喊自己,又是带了些孩子气的黏糊语气,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羞耻,霎时间血气上涌,那股子薄红直接从额角覆盖到了脖子根儿。
古怪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想要推开他直接逃走,却又发现,今日他的怀抱格外霸道,压根儿没给她留任何动弹的余地。
不知是否是因着他那日异常不同,她不禁紧张得心跳声都变得没了规律,凌乱的思维也变得难以继续思考,只剩下他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兜兜转转、来来回回。
“……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儿么?怎么不……休假时再来?”她的语气有些无措的木讷,身子也僵直在了原地。
分明两个人都被有些凉意的夜风包裹着,她却无端的觉得有些燥热。
“因为……我不想等了。”许砚书说着,又紧了紧手臂。
那双平日里被衬衫包裹着的臂膀虽然看不出有多壮硕,可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坚持锻炼,那胸膛宽阔又温暖,此时被那臂膀圈着的简桑宁不禁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怀抱坚定又安稳,似乎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原来,这些年来,在缓缓长大的人不止她一个。
在很久很久以后得后来,再次回顾往事,简桑宁不禁感慨,或许霍教授当年所说的那番话并非只是为了婉拒自己而给自己的“善意的台阶”,或许在他眼里,自己看他的眼神,的确与其他崇拜他的孩子们别无不同。
所以他才会善意又温柔的接住了那个少女的懵懂心意,又亲自动手为他拨开了迷雾。
后来,她听同学偶然提起,那个笑容开朗灿烂、认真享受生活的霍教授,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听说,那也是一场意外。
可她总是隐隐觉得,或许,他只是短暂的停驻在了人间,收集了足够的多的经历和故事,然后兴冲冲的想要早点去见那个深爱的人,讲述给她自己走过的人间。
霍教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正如他所言,她的确很喜欢他,但是她对霍教授的喜欢却并非是想要跟他共度一生的心意。
而那种真正想要同甘苦共进退的感情,嘴上说的是不算数的,眼里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