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站在中军帅帐外的高台上,凝望着这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大工地的营垒,望着那如同蚂蚁般忙碌的士兵身影。
寒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鬓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将在黎明到来之后。
他亲手将大军带入了这条看似唯一的生路,而这条路的前方,是更深不见底的深渊,还是绝处逢生的微光?
无人知晓。
他只能祈祷,这用泥土、木头和钢铁构筑起来的防线,能够经受住明日那注定到来的血与火的洗礼。
夜色愈发深沉,镇南关外的旷野上,唐军大营如同一只受伤的巨兽,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着,进行着决战前最后的挣扎。
营内营外,火把通明,人影幢幢。
挖掘壕沟的沉闷撞击声、搬运障碍物的沉重脚步声、以及军官们压抑而急促的催促声,交织成一曲悲壮而压抑的战前交响。
中军帅帐内,烛火摇曳,将李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在帐壁上,更添几分孤寂与沉重。
他并未安坐,而是负手立于帐门处。
厚重的帘幕并未完全放下,留出一道缝隙,让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那片忙碌而紧张的景象,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混合着泥土、汗水与恐惧的复杂气息。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略显疲惫。
一身戎装的高仙芝掀帘而入,他甲胄上还沾着夜露和些许泥点,脸上带着连夜督工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走到李敬身后数步远,躬身抱拳,声音沙哑却清晰:
“禀大帅,各营已按照您的部署,全力收缩防线,外围三道壕沟已初步挖掘完毕。”
“拒马、铁蒺藜等障碍物正在加紧布设,预计在天明前,可完成主要区域的防御加固。”
李敬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帐外的夜色,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得仿佛自言自语:
“辛苦了,将士们,都还撑得住吗?”
高仙芝沉默了一下,才如实回道:“士气不算高昂,但军令如山,无人敢懈怠。”
“大家都明白,这是在为自己挖保命的工事。”
李敬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营帐,投向了远方那座如同洪荒巨兽般蛰伏的镇南关。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与不确定,轻声问道,像是在问高仙芝,又像是在问自己:
“高将军,你说,我军如此大张旗鼓,连夜布防,挖掘壕沟,设置重重障碍,这番动静,定然瞒不过楚军的耳目。”
“那位雄才大略的楚国皇帝,见此情景,是否会暂缓明日的攻势?哪怕,只是推迟一两日?”
这个问题,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侥幸,一丝在绝境中寻求喘息之机的期盼。
或许,再多个一两天,局势会有转机?
或许,楚军会顾忌强攻的损失?
高仙芝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向李敬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老和疲惫的侧脸,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眼前这位,曾是大唐的军神,是无数将士心中的信仰,是让周边诸国闻风丧胆的存在。
可如今,在面对那个来自南方的年轻帝王时,竟也露出了如此不确定、甚至带着一丝软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