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一份由新任检校海运使明慧郡主刘绰拟定、经中书门下附署用印的《市舶司遴选吏员令》正式颁布,张贴于长安各城门及衙署外。
政令核心只有一条:唯才是举,公开考核。
无论出身、无论性别(此条尤为醒目)、无论原有职衔,皆可报名参加市舶司吏员遴选。
考核分三部分:一曰“行测”,考校算术、逻辑、律法基础;二曰“申论”,依据给定海事商贸案例撰写策论;三曰“专试”,依据所报职位(如船舶调度、关税核算、蕃语翻译、货物鉴定等)考核专业知识。
现有官吏若想转入,需提供过往履历考评,但仍需通过简易版的“行测”与“专试”,以确保其能力匹配新职。
此令一出,全城哗然!
“不论男女?这……成何体统!”
“看清楚点,内官们也能考试!不男不女的都行,女子为何不能应试?”
“女子除了会绣花做饭生娃,还能干啥?内官好歹还有把子力气!”
“明慧郡主不也是女子?你如此瞧不起女子,有本事别来报名啊!要不进了市舶司,还要让女人管呢!”
“公开考试?那寒门庶子,甚至商贾之徒,岂非也能与我等同堂为吏?”
“行测?申论?这是何等古怪名目?考的是圣贤书还是杂学?”
“刘郡主此举,真是……石破天惊!”
“这衙门里要真有一帮娘们在,还怎么做事啊?我看这衙门不考也罢!”
“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衙门?又不是尚宫局!”
“明慧郡主做的新奇事还少?哪件没办成?不考你来干什么?”
“郡主是仙子下凡,天上的神仙有男有女,那这地上为官作宰的凭啥不能有男有女?凡夫俗子没见识!”
赞誉者有之,认为这是打破门阀、选拔真才的良法;质疑抨击者更多,视其为破坏官场规矩的异端。
但无论如何,这新鲜又严厉的规则,确实让许多只想靠关系塞人的人暂时傻了眼,掂量着自家那不成器的子侄亲故是否真能通过那闻所未闻的考试。
然而,总有自恃身份或觉关系足够硬朗的人,依旧试图绕过规则。
比如,俱文珍就差人直接送来一份名单,上面列了五六个人名,只附一句话:“此数人颇伶俐,望郡主妥善安置。”语气不容置疑。
又比如,韦贤太妃也派人来递话,言及娘家有一侄孙,“读书或许不成,但于数字极为敏感,管个仓库账目应是绰绰有余”。
刘绰知道自己的头没那么铁,在与李德裕商议后,只得采取折中之策。
她亲自回复俱文珍和韦太妃,表示相信他们看人的眼光,但遴选令即已公布,若有人不参加考试就入职,怕是难挡悠悠众口。
但真要安排入职,也不是不行。
就是只能去市舶司下设的“仓廪署”做文书核对、或是“驿传所”负责与管理船只补给的后勤部门,也有负责登记造册、管理文具纸张等物料的闲差。
面子上很风光,缺点是:职位不高,权力有限。
杨志廉要的是实权位置,手下人才不少,自然选择参加考试,公平竞争。
而韦太妃则高高兴兴让侄孙去做了闲职。
如此一来,既全了对方的面子,未彻底得罪人,又保证了关税征收、船舶调度、对外交涉、航线规划等核心业务岗位的相对纯净,由真正通过考核选拔上来的人才担任。
栖云居内,李德裕正给妻子揉着额角。
刘绰闭目躺在他怀里,叹道:“这大概就是为官之道?想做的事,十成里能做成七八成,已属万幸。剩下的二三成,不得不向这人情世故妥协。”
李德裕揽住她,宽慰道:“娘子已做得极好。至少核心未失,大方向仍在掌控。水至清则无鱼,有些泥沙,只要不堵塞主干,便由它去罢。明日才是关键一战,只可惜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不能亲眼目睹娘子舌战群儒的风采了。”
刘绰扶住书案,利落转身,跨坐在男人腿上,手指撩拨着他的喉结和下巴,红唇轻轻擦过他的双唇,嗓音魅惑道:“那夫君.....今晚可要好好给我充电!”
李二猛地将她往怀里一拉,吻了上去,边亲边含糊道:“娘子今晚想怎么充电......都行!”
刘绰的手不老实地探入男人的衣衫,自己的衣服也同时自肩头滑落,“在这里,喜欢么?”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言毕,男人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翌日的朝会气氛格外凝重。
皇帝李诵强撑病体端坐御榻,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烦躁。
殿下,黑压压的臣工队列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
礼部的几个老学究们痛心疾首,大骂“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御史台的言官们引经据典,怒斥此举“违背纲常,淆乱阴阳”。
他们不仅要参刘绰祸乱朝纲,还要参刘坤教女无方,参李德裕夫纲不振,参李吉甫治家不严,还要参中书门下不作为,让这么离谱的政令通过复核。
就连国子监和弘文馆的学子们,也被鼓动起来,以“维护圣人之道”为名,集体罢课,聚集在皇城门前请愿,要求朝廷收回成命,罢免刘绰的官职,废掉她的郡主爵位,恨不得把刘绰生吞活剥。
压力如山,尽数压向刚刚走马上任的检校海运使刘绰。
就连李吉甫都不知道自己儿媳是要搞哪出。
最可恨的是自己生的那个逆子,为什么这样大的事,竟丝毫没透给他半点消息。
可他更奇怪的还是,儿媳妇是如何说动中书门下这些老成谋国的宰辅,通过那样一条注定会引发众怒的政令。
刘坤更是着急,毕竟如今闺女住在李家,他以为亲家总该知道一点消息。
可眼睛都快眨到抽筋了,站在前列的亲家也没给他一个能让他安心的信号。
他已经做好了拼死护住女儿性命的准备。
在禁军的护卫下,刘绰顶着一路的口水和谩骂声进入宫城。
昨晚折腾得有些狠,她起晚了,这才没跟翁爹一起上朝。
正着急赶路呢,斜刺里却突然被郯王李经拦住了去路。
他一直对自己当年调戏刘绰不成反挨了她的打耿耿于怀。
自国子监讲学后,长安学子一直将刘绰那句“书生不可以没有但空谈误国”奉为金科玉律,如今竟也容不下她了。
真是好极了!
这个刘绰目中无人久了,居然狂妄到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他倒要看看这回还有谁能护住她。
“刘绰,你还敢来上朝?”
“郯王殿下?失敬失敬,我为何不敢来上朝?”刘绰嘴上说着失敬,语气里却丝毫敬意也没有。
“还嘴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区区一个五品郎中就敢不将天下读书人放在眼中!”李经凑近刘绰,故意高声嘲讽,“果然啊,女人就是女人!愚蠢,没用,自以为是,还喜欢瞎折腾。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生孩子吧!以后,母凭子贵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否则,你以为赵郡李氏会要一个臭名昭着的儿媳?”
刘绰轻蔑一笑,“郯王殿下是在说自己么?我记得,你重获圣心靠的就是一对双胞胎。父-凭-子-贵!看来,他们是你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喽?哦不,你哪有这个本事?你靠着女人才生在皇家,有了高贵的出身。又靠着女人生下双胞胎,才保住了自己因品行低劣差点弄丢的荣华富贵。你这种一辈子都靠着女人过活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嘲讽女人?”
言毕,她潇洒离去。
李经高高扬起了巴掌,却因惧怕刘绰的气势,迟迟没敢落下。
直到刘绰走远,才冲着她的背影骂道:“疯女人,不知好歹!本王今日就要亲眼看看,你怎么死!”
果然,议事不久,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老臣——礼部尚书辜玑,便手持玉笏,颤巍巍地出列,声若洪钟,直指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