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兖州(1 / 2)

翌日午时,兖州城外的密林边缘,日光透过枝叶筛下斑驳碎影。

白清兰、陌风、虞珺卿、熊斌、窦茂与游渡六人肃立其间,此行为辞行而来。

六人即将离开兖州,特与游渡作别。

白清兰眸含浅笑,率先开口问询,“游小将军,今后有何打算?”

游渡抬眸望了眼天际流云,神色间带着几分漂泊无依的怅然,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如今我身如断梗,前路茫茫,只能顺水而行,走一步看一步。”

闻言,白清兰莞尔一笑,从容探手入袖,取出一封封缄的信函递向游渡,声音温和却带着笃定,“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兴朝随便找个节度使,在他们手下做事。你将这封信交给他们,他们会收留你,照拂你。但切记,苍屹和张直除外,因为这两人我不熟。”

游渡双手接过信函,指尖微微用力,郑重颔首,而后躬身行了一礼,声含感激,“多谢!”

白清兰亦微微颔首回礼,语气清朗,“江湖路远,后会有期,告辞!”

话音落定,她不再多言,转身携陌风等人毅然离去,身影很快隐入林间,只留游渡手持信函,独立原地目送众人远去。

长春宫庭院里,虞音慵懒地倚在石椅上,目光落在院中身着绯红华服的容雅身上。

此刻,容雅手握一柄银光湛湛的利剑,身姿挺拔,倒有几分飒爽之态。

只见她舞剑时,衣袂随清风轻飏,动作刚柔相济。

剑身在空气中微微震颤,并无破风的凌厉嘶吼,唯有细碎嗡鸣。

剑招流转间,姿态翩跹如鹤,剑光闪烁似星芒掠空,身姿潇洒不羁;光影交织处,剑影重重,动作行云流水,身轻如燕,一招一式皆透着飘逸洒脱。

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看穿,这不过是花拳绣腿的虚架。

容雅体内毫无内力,剑势软绵无力。这套剑法虽赏心悦目,却无半分杀伤力,顶多算作助兴的舞技,若想凭此伤人,纯属妄想。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虞音不懂剑术,只觉容雅舞得虎虎生威,当即鼓掌叫好,掌声清脆,“阿雅姐姐,你好厉害!”

容雅望着她那张纯粹如白纸的脸庞,不禁轻叹,“你可真像曾经的我。”

“曾经的你?”虞音满脸不解。

曾经,建兴四十年之前,容雅也如虞音这般单纯善良,不谙人心险恶。

彼时她身份尊贵,活在骄阳之下,无需费尽心机算计,只因她是众人惹不起的存在。

那时的她性子骄蛮跋扈,宫中人人见了都要绕道而行。可自建兴帝驾崩后,她的命运便彻底改写。

在蒋婷的逼迫下,她不得不踏上权谋之路,与人勾心斗角、相互算计。

她深知,生在皇宫,若背后无权势滔天之人撑腰,自身又软弱可欺,终将被人蚕食殆尽得连骨头都不剩。

容雅浅浅一笑,转移话题,“这套剑法,是我那位有名无实的夫君所教。你别看它招式唬人,实则只能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若真遇上会武功的人,根本伤不了对方分毫。”

虞音心直口快,“说白了,就是中看不中用呗。”

容雅走到石椅旁与她对坐,笑意中带着宠溺,“是啊。若是这套剑法真能杀人,我也不必远嫁匈奴和亲了。”

虞音愈发好奇,“阿雅姐姐,兴朝强盛,帝王又这般宠你,你究竟为何要来匈奴?”

容雅长叹一声,眉眼间染着几分怅然,“一切皆是命数。”她稍作停顿,缓缓解释,“我是兴朝公主,母亲乃兴朝郡主容澜,身份尊贵。”

“容澜!”虞音骤然惊呼,眼中满是讶异,“我在史书中见过她的记载,虽名声不显,可我却觉得,她活出了我想要的模样。”

虞音娇俏的模样逗得容雅开怀大笑,她继续说道:“说起来,我的身世也算贵中之贵。同父异母的哥哥江清尘,是世人敬仰的英雄;兴朝建兴帝,是我的堂伯祖。至于我为何沦落至此,只因当初太过愚蠢,为了帮裴嗣音救出她的姐姐,才身陷囹圄。”

当年,裴嗣音想将姐姐裴子佩从容煦手中救出,却无力自保。陆孚便托付容雅保护裴嗣音,两人却中了周铮的诡计,最终被迫来到匈奴。

初到匈奴时,容雅尚存几分傲气,本想以死保全兴朝公主的尊严。可当她被锁链缚住四肢,粗布塞住口鼻,遭受肆意凌辱时,绝望之余,竟生出了极强的求生欲。

她不再想着寻死,只盼着能活下去。

这份念头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可对死亡的恐惧,以及经凡那句“你尚能活着回到兴朝”的承诺,让她彻底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经凡的话,于她而言,便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虞音望着容雅的眼神愈发崇拜,“阿雅姐姐,你可知我最敬佩的便是江清尘?我自幼便在史书中翻阅他的事迹,年纪轻轻便封侯拜相,可惜天妒英才,让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四岁。”

“我与他并无多少交集,不过是名义上的亲缘罢了。”容雅淡淡道。

“那也已然厉害!若是我有这样一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定会骄傲不已。”虞音语气真挚。

两人正说着,臧朵举止端方地走入庭院,身后跟着两名侍卫。

一人押着五花大绑的魏晴,另一人抱着昏迷的小男孩魏哲。魏晴口中塞着抹布,外面还用布袋缠了几圈,以防布巾脱落。

侍卫将魏晴押到容雅面前,按跪在地。解开她嘴上的束缚后,臧朵上前躬身禀报,“娘娘,这贱婢罔顾宫规,与宫外男子私通,还生下了这个野种。老奴觉得此事蹊跷,事关重大,便将他们带来,交由娘娘发落。”

容雅面露难色,“宫女犯事,本该交由皇后处置。本宫并非一宫之主,越俎代庖,怕是不妥。”

臧朵闻言心急如焚,她在宫中多年,深知一个宫女的私生子能在宫中藏匿六年不被发现,其中必有猫腻。

臧朵抬眸望向容雅,不断使着眼色。容雅心中一动,随即轻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皇后娘娘日理万机,琐事繁多。此等小事若也要劳烦她,恐会惹她烦心。本宫既居妃位,今日便替皇后分忧,审一审你这贱婢。”

臧朵躬身行礼后,侍立在容雅身旁。容雅目光锐利地看向魏晴,开门见山,“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宫的宫女?”

魏晴双眸噙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回娘娘,奴婢魏晴,是惠仪宫的宫女。”

惠仪宫乃是倪贝的居所,是周铮特意赏赐给她的宫殿。

容雅的笑意渐渐淡去,声音冷了几分,“本宫再问你,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魏晴被她骤然变冷的语气吓得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回应,“是……是奴婢与宫外男子的私生子。”

容雅闻言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既是孽种,留着也无用。来人,将这孩子带下去处死。”

“不!”魏晴心头巨震,再也维持不住楚楚可怜的模样,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她对着容雅连连磕头,额头撞得地面轻响,“娘娘饶命!这孩子不能杀……”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娘娘,他是王上的孩子!求您放过他吧!”

容雅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什么?王上的儿子?”她瞥了一眼抱着魏哲的侍卫,侍卫立刻停下脚步,静立原地。

魏晴想起叶胜的叮嘱,在魏哲登基之前,若有权势之人逼迫,绝不能承认自己是孩子的生母。

宫女的性命在后宫如蝼蚁般卑微,一旦暴露身份,她要么被人控制,要么死于非命。

唯有她死了,旁人才能轻易操控魏哲,将他变成傀儡。

魏晴哽咽着解释,语气急切却又带着几分谨慎,“娘娘,奴婢入宫甚早,结识了一位名叫香儿的姐姐。她待奴婢极好,却也野心勃勃,不甘做低贱的宫女。永元四十年冬,宫中设宴,王上醉酒后,香儿在自己身上涂抹了掺有动情药粉的香脂,趁机搀扶王上回房,与他行了苟且之事。次日清晨,香儿趁王上未醒便悄悄逃离。后来,她怀上了身孕,生产时却因血崩而亡,临死前,将这孩子托付给了奴婢。”

容雅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魏晴,语气中带着一丝狠戾,“你所言当真?没有欺瞒本宫?”

魏晴被她的气势所慑,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骗娘娘!求娘娘开恩,放过这孩子吧!”

容雅缓了缓神色,随口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名叫魏哲。香儿并无姓氏,王上也未曾认下这孩子,奴婢便自作主张,让他随了奴婢的姓。”魏晴恭敬回应。

容雅吩咐道:“把孩子抱过来,本宫瞧瞧。”

侍卫闻言,抱着魏哲走到容雅面前。容雅低头望去,只见那孩子生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眼间竟与周铮有几分相似。

容雅神色一正,“既是王上的骨肉,自然不能亏待。”她瞥了一眼魏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魏晴,你将这孩子养得很好,这份功劳,本宫替王上记下了。你先回惠仪宫去吧,孩子暂且留在本宫这里。记住,魏哲的身世,绝不能让其他妃嫔知晓,尤其是皇后与太后。明白吗?”

魏晴心中了然,容雅是想将这孩子收为己用,当作日后博弈的筹码。

她深知容雅不会伤害魏哲,毕竟,容雅还需靠魏哲翻身。若此刻不识趣,她今日必性命难保。

而她当下最要紧的,是尽快返回怡心殿,让叶胜弄一份香儿的入宫名册,以证她所言非虚。

魏晴识趣地躬身行礼,“奴婢明白,谢娘娘开恩。”

臧朵沉声道:“退下吧。”

“是。”魏晴起身,快步退出了庭院。

待她走后,容雅对臧朵吩咐道:“尽快派人打探清楚这孩子的真实身世,以及香儿的入宫名册,切勿遗漏任何细节。”

臧朵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言罢,她带着侍卫与魏哲,缓缓退了下去。

魏晴步出司锦宫,便提裙疾行,直奔怡心殿而去。

刚跨进殿门,一个小太监已慌不择路地迎上来,声音带着几分惊惶几分恭敬,“哎哟祖宗唉,您可算回来了!您要是再晚一步,叶公公怕是要将这怡心殿翻过来了!”

魏晴未及应答,径直入内。见叶胜端坐椅中,眉头紧蹙,面色沉郁,便轻唤一声,“干爷爷。”

叶胜抬眼望见她平安归来,悬着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地。他连忙起身,快步踱至她身旁,上下打量着,语气满是关切,“丫头,那容妃可有难为你?”

叶胜虽在宫中声名狼藉,行事狠戾,但对魏晴与魏怜却是疼宠有加,早已视如己出。

年逾半百的他,半生汲汲营营,心底终究渴盼一份真挚亲情,盼着能有后辈为自己养老送终。

魏晴垂眸安抚,“干爷爷宽心,晴儿无碍。只是……哲儿被容妃娘娘留在了司锦宫,未能一同回来。”

叶胜拉着她的衣袖,引她在蒲团上对坐,亲手为她斟了杯热茶,温声道:“慢慢说,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余下的事,有咱家为你周全。”

魏晴便将司锦宫的遭遇一一禀明,从容妃的试探到扣留魏哲的缘由,条理分明。

叶胜听罢,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沉吟道:“宫中无嗣嫔妃者众多,而哲儿是王上的第一个孩子,容雅这是想将他据为己有,借此稳固地位。”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续道:“既如此,那她短期内断不会伤害哲儿,你且放心。香儿那边的事,咱家会派人妥善处置,你先回吧。”

“多谢干爷爷。”魏晴起身欲行,却被叶胜出声唤住。

“等等。”

她驻足回身,眸中带着几分疑惑,“干爷爷还有吩咐?”

叶胜将德恩的身世渊源,以及淳狐暗中篡改其出身记录的事娓娓道来,末了才摆了摆手,“去吧,此事你知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