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这样干,”罗彬瀚说,“他搞什么去了?直接放弃最后一个愿望?然后呢?他正在玩的桌面游戏就结束了?现在轮到你收取服务费?我早就知道他脑子有毛——”
突然间,答案在他自己的言语中显现了。他猛然停口,沉默地盯着屋主人。一些零乱的思绪在这个停顿的瞬间飘进他脑中。他想到周雨的第十一个愿望——同时也是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尽管可以说是创造了奇迹,却又对所有注定的事实都毫无影响。如果那天他踏入林中时发现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事情的结果将会如何?也许他愤怒的对象会略有不同,可说到底他所做的事不会改变。周雨的最后一个愿望是纯粹景观式的奇迹,如同让四时的鲜花齐开,让群星向世人瞬目;在得到瞬间的见证后便毫无留存,毫无影响,不带来任何实际的增减得失。这又是一次对奇迹之力的蓄意浪费。
但是这一次罗彬瀚不再感到震撼了。他的心态正如那临终关怀领域着名的哀伤五阶段:否认、愤怒、协商、绝望——现在则是纯粹的释然。事情终于变得有点眉目了。而为了验证他的观点,他再次冷静而友好地向屋主人提问。
“我忘了先打听一件最要紧的事。”他说,“既然这场游戏不是免费的——应该算是先用后付?总之你也提了这游戏最后是要索报酬的。你向他要的报酬是什么?”
“他的席位。”
“你是说他的躯体?”罗彬瀚确认道,“夺舍?借尸还魂?”
屋主人的神态显示他可能觉得罗彬瀚的话很好笑,但这东西故意不予解释,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罗彬瀚又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通。这会儿对方的形象已经是个全须全尾的活人了,可是外表并不能说明什么。周雨已经死了,这是一项确凿的事实,至少在他设法将之改写以前都是。
“如果你已经拿到了报酬,”他猜测道,“那就不能说他还欠你东西了,是不是?只有等游戏结束时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所以你毕竟还没有拿到你想要的。”
屋主人只是静静向他微笑,可能是在赞许他的悟性。
“他放弃的是游戏本身。”罗彬瀚说,“他让整个游戏卡住了,故意不完成最后一步。然后他死了,没有要求救他自己……他想把你困在这盘没完成的游戏里,这就成了一个注定完不成也结束不了的僵局。”
“有趣的小陷阱,不是吗?”屋主人说。语气就像在评价一幅油画构图时所用的光影处理技巧。
“他好像办得不大成功。”
“没有你想得那样失败。”
罗彬瀚很想听听周雨“不那么失败”的部分体现在哪儿,但屋主人却已向他微笑摇头,表示这个悬念将不会向他揭示。“好吧。”罗彬瀚假装不在乎地说,“管他成功了多少呢。可你总不会放任他这样整你吧?菜都端上桌了忽然又说不要?他这可不是有素质的行为。”
“这并不违反规则,只要他接受后果。”
“后果是什么?十倍罚款?”
“坠落。”
罗彬瀚用他全部的心声和表情来表达疑问。屋主人说:“你知道他承诺死后为我效力。”
“听说过。但你乐意让这样一个人来当你的高管?”罗彬瀚真心地问,“是不是有点太奖励他了?”
“我从未指定过他去何处效力。”
“这还差不多!凭什么专挑体面活儿给他呢?没有别的光荣岗位需要人手发光发热吗?屠宰场、垃圾站、污水处理厂……”
“你知道那底下不是空的。”屋主人笑着说,“你听见过底下传来的声音。既然他没有别的用处了,那么最底层就是他的去处。我想他在那儿会培养出一些对我有用的品质。”
听见这个答案并不令罗彬瀚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觉。在那个荒野中的无梦之夜,以及此后在关押冯刍星的山洞里练习的许多日子里,他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且顽固地认定周雨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那时他还有一分幻想的余地,并在无可奈何中将报复作为了优先选项。屋主人的答复虽还不够清晰,但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甚至在内心深处生出了几分扭曲的得意,因为毕竟在这件事上他是对的。
“最底层又有什么呢?”他满不在乎地问,“刀山火海?油锅蒸笼?”
“你总有机会弄清楚,何必急于一时?”
这句话听着实在不吉利,简直像在诅咒他。但罗彬瀚仍没有多加追究,因为了解一种刑罚具体有多残忍可怕,这是准备去观赏处刑和收拾遗体的人才该关心的问题,对于计划要劫法场的人就没什么用处了。他唯一需要确信的是这下场会比简简单单地死掉更糟糕,那么他的行动就将是有意义的。
他转了两下眼珠,脸上露出笑容,并不掩饰自己在动的主意。“其实情况也没那么差嘛,”他评价道,“这不过是选择了让你们俩都不能赢的打法。可要是他老老实实地按照规则玩,那不也是他个人的失败吗?比如说,如果那天晚上他用掉了最后一个愿望,拿来复活他自己之类的,结果不也一样吗?十二次机会用完,按道理就该轮到你来收取报酬了。没准他身上的伤势刚一恢复,马上就会被你取而代之。”
“这对他并无损失。”
“谁又能保证呢?我反正不清楚他为什么不配合你,想来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总之,比起顺着你的心意完成游戏,他宁愿叫你们两个都卡住。这就是我看见的最后结果。可你不知怎么还是溜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弄的——可能就像某种暂停键?你在他那儿的进度卡住了,所以就把他单独撂在一边,跑到别的桌上找找运气。是这样吗?”
“如果这样说会让你高兴的话。”
“那么我似乎不应该再做什么。难道你想要让我来替他完成游戏?听起来所有的关卡都已经被解决了,他只是没伸手领取最后的副本奖励而已。总不成让我来替他许愿?”
“你替不了他。”
“就算能我也不会干的。我用掉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帮他复活,然后游戏就完成了,你马上就能收取报酬拿走他的——我不知道那究竟算是他的什么东西,就当你能夺取他的人生吧。到头来这不过就是白干一场。”
“那么你想怎样呢?”屋主人笑着问。他的样子就像是早在等着问出这一句了,而设想的答案也早早就写在了那张虚构的遗嘱上。
“我要你取消之前的这场游戏。”罗彬瀚说,“不管前头的进度如何,从今以后他不能再许最后一个愿望,你也不能再向他索取报酬。现在开始这是我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