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诡三国 > 第3839章大争

第3839章大争(2 / 2)

人群中响起一片啜泣声。

一个老妇人挤上前来,手中捧着一披篷,泣不成声,『这是周夫人上月为老身古稀之寿所赠,乃其亲手缝制……她那般善良之人,为何……为何就……』

甘风见状,忍不住喝道:『周固下毒害我战马,便是与贼寇无异!尔等再敢多言,以同罪论处!』

这话一出,非但没有震慑住百姓,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反应。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挺身而出,怒目而视,『尔等口口声声周县尊是贼,却不知在这黄百姓心中,谁才是真正的贼!』

那年轻书生显然显得很害怕,但是依旧指着魏延和甘风,声音颤抖的喊道:『尔等率军犯境,破我城池,杀我父母官,逼死其全家!这与盗匪何异?与豺狼何异?』

『放肆!』甘风大怒,拔刀欲上前砍杀了那年轻人。

魏延伸手拉住了甘风,对那书生沉声道:『周县令乃自刎也!我亦劝周县令可活之,绝非我等所逼!』

书生冷笑道:『若非尔等兵临城下,周县尊何至于此?失土便如失节!因他心中有道义,有气节!这等忠义之士,尔等也配评判?』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附和之声。

黄县的百姓们虽然畏惧骠骑军的刀枪,但眼中的愤怒和鄙夷却毫不掩饰。

魏延环视这些愤怒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他长叹一声,没有继续和这些百姓对话沟通兴致了,对周边兵卒吩咐道:『驱散百姓,但不得伤人。』

回到县衙之中,魏延对甘风道:『不是我要拦你,而是若真动了手……怕是不好收场……』

甘风还在嘴硬,『一群愚民!大不了老子全杀了!』

『慎言!』魏延皱眉道,『莫一时之快,害了主公大事!』

甘风气哼哼的,但是也不再什么屠城的话了。

半晌后,甘风忽然道:『会不会有人指使?』

魏延虽然感觉不太像是什么指使的,毕竟他见到不管是周固还是那些百姓,流露出来的情感都是较为真实的,不像是虚言假意的故作姿态,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让人追查一二……』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黄县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骠骑军虽然严令不得扰民,但百姓们的敌意却有增无减。

黄县城并未因骠骑军的占领而恢复生机,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魏延下令在县衙外张贴安民告示,言明只惩首恶,不累百姓,望市井照常,各安其业。

然而直到日上三竿,街道上依旧空旷得可怕。

偶尔有必须出门汲水的妇人,她们用粗布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紧挨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像是受惊的鼹鼠。她们绝不与任何兵卒发生眼神接触,即便骠骑兵卒试图按照军令,表现出秋毫无犯的姿态,刻意让开道路,她们也会像避开瘟疫一样,猛地转向,宁可绕远也绝不走近……

在城中的商铺都关门歇业,即便是骠骑军文吏和善的拿着钱敲门,也没有人愿意卖。逼得急了,连这些掌柜都表示要么就杀了他们,要么就让骠骑军直接动手抢。

更让魏延和甘风感到棘手的是,他们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像是由沉默编织的大网之中。

一种无形的压力,在骠骑军中蔓延。

他们习惯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习惯了敌人的拼死抵抗,却对这种冰冷的沉默感到无所适从。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道路两旁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那目光中没有好奇,没有恐惧,只有沉默的疏离。

刀枪可以打开城门,可以斩杀守军,却劈不开这弥漫在空气里的,根植于人心的铜墙铁。

这份沉默,比箭矢和刀枪,更让骠骑军觉得难受。

同时对于周固,以及聚集在县衙周边调研周固的那些百姓民众调查的结果,也让魏延和甘风都有些惊讶……

陈留郡也并非完全太平,黄县一度破败不堪,是周固到了黄县之后,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慢慢的将黄县重新恢复了一些人气,聚拢了这县城之中的百姓,所以黄县当中的百姓民众对于周固的感情是真实的,从某种意义上来,周固开荒救灾,是黄县之中很多百姓的『恩人』。

现在魏延甘风来了,骠骑军来了,不管周固是自杀还是被骠骑军杀死,黄县的百姓民众都认为周固不该死,而骠骑军就是『罪魁祸首』,是『仇人』。

黄县百姓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于周固的感谢,对于骠骑军的厌恶……

魏延和甘风听着兵卒调查的汇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些什么好。

魏延拿起桌案上周固临死之留下的血书。

血书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固守土无能,唯有一死以报国恩。妻儿无辜,同赴黄泉,固深愧之。只求将军勿伤我百姓,则固虽死无憾。』

魏延叹了口气。

『我们……我……』魏延皱着眉头,『这家伙……至少不是个坏人……』

好人,坏人。

简单的二分法,只能存在于单纯的世界之中。

起来,魏延和甘风手中都沾染了不少人血,杀了不少的人,但是魏延和甘风并没有因此就演变成为只是知道杀杀杀的魔鬼。

他们两个人都喜欢战争,也都觉得只有在战场之上,才能展现出他们的价值,但是他们还有底线,不会轻易将刀刃对着百姓。

当然,在战场上,若是敌军驱动百姓,他们也会毫不留情的下手,但是在平常时间,要魏延和甘风动不动屠城……

至少魏延下不去手。

甘风早些年在西凉军中,也杀过不少无辜的百姓,但是后来在骠骑军下,在讲武堂的教导之下,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做,所以即便是现在动不动嘴上喊着要杀谁,但是魏延一拉也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手。

周固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建立起来的印象,不是魏延甘风三两天就能转变的。

『传令下去,』魏延深吸一口气,『明日拔营,离开黄县。』

甘风惊讶的道:『就这么走了?那周固……』

『厚葬周县令……』魏延打断他,『至于黄县内百姓……他们或许会记得,或许很快就会忘了……但是现在么,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在黄县城百姓没有忘记周固之前,骠骑军每多停留一天,都意味着多生一分的怨恨。

次日清晨,骠骑军拔营离开黄县。

出城时,街道两旁依然有百姓围观,但这次他们的眼神中除了敌意,还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魏延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黄县城墙。

朝阳初升,给这座城镀上了一层金边。

魏延忽然明白,这场统一天下的战争,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关键是魏延有一种感觉……

他像是走进了一个陷阱之中,好人和坏人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