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的喧嚣和街头的抗议,终究隔着一层。但当这股不满的情绪开始渗入军队——这个王国最核心的武力支柱时,埃德尔一世真正感到了切肤之痛。
对德协定的消息传到军营,引起的震动远非文人的口诛笔伐可比。这里是罗马尼亚民族尊严和尚武精神的最后堡垒,是埃德尔父子两代倾注心血、试图打造的无敌利剑。如今,这把剑的剑柄,似乎正被强行塞到他们潜在的敌人手中。
在位于摩尔达维亚地区的一个精锐步兵团驻地,食堂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年轻的连长扬·波佩斯库上尉,曾是“王室第一近卫连”的成员,是埃德尔军事改革和新式战术的忠实信徒和受益者。他视国王为军队的灵魂和罗马尼亚强盛的象征。但此刻,他盯着手中那份传递着协定消息的军报,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百分之七十的石油……给德国佬?”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猛地将报纸拍在桌子上,震得餐具嗡嗡作响,“那我们呢?我们的坦克、卡车用什么?下次演习,让我们用马拉着重炮上前线吗?”
围坐在旁边的几名尉官同样面色难看。一位负责后勤的中尉愤愤道:“不止是油!我听说,后勤部门已经接到指令,要优先保障对德供应序列。我们团下个月换装新式步枪的计划,可能都要推迟!就因为要把钢铁和机器优先供给德国人的‘考察团’!”
“考察团?”波佩斯库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我看是间谍团!让他们大摇大摆地来看我们的防线,看我们的部署?这和把阵地图纸直接送给敌人有什么区别!这简直是叛国!”
“上尉!慎言!”一位年纪稍大的少校参谋压低声音喝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注意你的身份!国王陛下和总参谋部一定有他们的通盘考量。”
“考量?什么考量?”波佩斯库毫不退让,声音虽然压低,但情绪更加激动,“向敌人下跪,祈求施舍的考量吗?我们罗马尼亚军人,什么时候需要靠出卖国家利益来换取安全了?先王埃德尔陛下教导我们,尊严是打出来的,不是求来的!如果陛下被小人蒙蔽,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一种危险的思想,如同瘟疫,开始在部分基层军官,特别是那些深受埃德尔思想影响、对国王抱有极高期望的少壮派军官中悄然蔓延。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他们敬仰的国王会做出如此“懦弱”的决定。
这种情绪很快转化为了行动上的抵触。在靠近多瑙河防线的一个高炮阵地,当一队拿着外交部特殊通行证的德国“民用工程师”要求靠近观测时,驻守的营长以“未接到直属上级命令,需向军团司令部请示”为由,强硬地将他们拦在警戒线外足足三个小时,尽管他明明提前收到了放行的指令。
在普洛耶什蒂油田附近驻扎的一个工兵营,更是接到了来自团部的“秘密”口头通知,要求他们在执行协助德国考察团规划“输油管道优化路线”的任务时,“务必严格遵守施工安全规范,进度宁可慢,不可错”,实际上是以拖待变,消极应付。
这些零星的事件,如同暗流,迅速汇集到总参谋长康斯坦丁内斯库将军的案头。他忧心忡忡地赶往王宫,向埃德尔一世汇报。
“陛下,”康斯坦丁内斯库将军脸色凝重,“情况比预想的要严重。基层官兵,尤其是军官阶层,对协定抵触情绪极大。他们不理解我们的战略,认为这是屈辱和背叛。部分少壮派军官的言论……已经非常危险,隐隐有质疑陛下决策的苗头。我担心,长此以往,会影响部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甚至可能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埃德尔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上的军队部署图。他并不意外。他的军队,是他按照自己的理想和现代理念打造的,灌输的是铁血精神和民族骄傲。如今,他却要亲手给这股骄傲套上枷锁,军队的反应,恰恰证明了他的成功,也凸显了他此刻的困境。
“我知道了。”埃德尔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准备一下,我要去视察部队。”
几天后,埃德尔一世的专列悄然抵达了那个情绪最激烈的步兵团驻地。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他直接走进了军营的礼堂,里面黑压压地坐满了全团的军官。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困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埃德尔没有穿华丽的礼服,只是一身朴素的陆军元帅常服。他走到台前,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紧绷的脸。他看到了愤怒,看到了不解,也看到了深藏在眼底的、未曾熄灭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