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顶层,那间可以俯瞰胜利大道的小书房,此刻门窗紧闭,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外界八月末依旧明媚的阳光。室内,只有书桌上那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围坐在旁的寥寥数人,也将他们脸上沉重的阴影勾勒得愈发分明。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烟草燃烧后的辛辣气息,但更多的是那种近乎凝固的压抑。首相扬·尼古拉、总参谋长伊恩·伊利埃斯库元帅,再加上埃德尔一世和情报局长米哈伊尔,构成了此刻罗马尼亚王国真正的决策核心。那份来自“夜莺”的电文译文副本,正静静地躺在书桌中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烤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尼古拉首相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短短几行字,拿着纸张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以稳健甚至有些保守着称,但此刻,他的稳健被一种近乎崩溃的愤怒和恐惧所取代。
“强盗!无耻的强盗!背信弃义的刽子手!”他终于无法抑制,猛地将译文拍在桌面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他们怎么敢?!这是对我们主权最赤裸裸的践踏!是对国际法和所有战后条约最彻底的背叛!比萨拉比亚是罗马尼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经过国际社会承认的!”
伊利埃斯库元帅则显得沉默得多。这位经历过上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兵,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了。他没有看电文,而是死死地盯着铺在另一张桌子上的巨幅军事地图,目光在喀尔巴阡山弧线、普鲁特河沿岸以及黑海海岸线之间来回移动。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象征总参谋长的权杖,指节同样因为紧绷而发白。
“首相先生,愤怒改变不了现实。”埃德尔一世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室内几近爆炸的沉默。他坐在主位上,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起来异常镇定,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的、极度疲惫却又极度清醒的光芒,暴露了他内心承受的巨大压力。“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评估,是应对,而不是道德谴责。希特勒和斯大林不会因为我们的谴责而放下餐刀。”
他看向伊利埃斯库:“元帅,你的初步判断?”
伊利埃斯库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转向国王,声音沙哑而沉重:“陛下,局势……极端严峻,甚至比我们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这意味着,我们未来可能,不,是极有可能,需要同时面对来自西方和东方两个方向的军事压力。”
他站起身,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棒,指向地图:“西线,德国及其仆从国匈牙利、保加利亚。根据最新情报,德军在东普鲁士和斯洛伐克的兵力集结仍在加速,其目标显然是波兰。但一旦我们拒绝德国的经济和政治要求,或者表现出过于亲英法的倾向,驻扎在匈牙利和保加利亚的德军前锋,以及匈、保两国本身渴望复仇的军队,完全有能力在极短时间内对我们构成致命威胁。我们的主要防线,必须放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喀尔巴阡山口和多瑙河沿线。”
指挥棒缓缓东移,落在普鲁特河东岸那片广袤的平原。“而现在,东线……根据米哈伊尔局长刚刚提供的情报补充,以及我们军事情报系统的观察,苏联红军在乌克兰境内,特别是靠近比萨拉比亚边境地带的部队,近期活动频率显着增加。虽然尚未发现大规模、进攻性的集结,但其战备等级似乎在秘密提升。”
他的指挥棒重重地点在比萨拉比亚的位置上。“秘密议定书的存在,等于给了斯大林一个随时可以使用的借口。他可以选择立刻以‘保护当地苏联侨民’、‘恢复历史正义’等任何他喜欢的理由,出兵占领比萨拉比亚。也可以选择等待,比如等到德国在西线与我们或者与英法正式开战,我们无暇东顾之时,再从容下手。但无论如何,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悬在了我们的头顶。”
伊利埃斯库放下指挥棒,双手撑在桌沿,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结论是,陛下,诸位,我们的军队,没有能力在东西两线同时打一场全面战争。无论是兵力、装备、资源,还是战略纵深,都不支持。如果德苏同时发难,我们的结局……只有一个。”
他没有说出那个词,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亡国。
尼古拉首相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接受德国的条件?向柏林屈服?那样至少……至少可以暂时稳住西线,集中精力应对东面的俄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