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佩莱斯王宫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黄铜台灯,在厚重的橡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埃德尔一世放下手中的外交电报,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窗外被月光照亮的喀尔巴阡山轮廓上。山脉在夜色中如同沉睡的巨兽,守护着这个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国家。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进来。
门开了,米哈伊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份文件。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中却带着白天主持会议时的锐气。
陛下,打扰您休息了。米哈伊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但我认为有必要立即向您报告今天与匈牙利大使会谈的结果。
埃德尔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扶手椅:坐吧。看来我们的邻居不太安分?
米哈伊在椅子上坐下,将文件放在膝上: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棘手。匈牙利大使明确表示,他们在塞格德地区的军事部署是针对潜在安全威胁的必要措施。当我追问具体威胁来源时,他却含糊其辞。
典型的外交辞令。埃德尔轻轻叩着桌面,他们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霍尔蒂政权一直对特兰西瓦尼亚念念不忘。
这正是我担心的。米哈伊向前倾身,根据军情处的分析,匈牙利可能是在德国的默许下采取行动的。如果我们表现得过于软弱...
如果我们表现得过于强硬,埃德尔接过话头,反而可能给德国介入的借口。这是个微妙的平衡。
父子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书房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记录着这个紧张的时刻。
今天在会议上,米哈伊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我注意到当提到增加军费时,布勒蒂亚努部长和内政部长之间的分歧。
埃德尔微微点头:这很正常。财政大臣永远会说钱不够用,而军方永远觉得装备不足。统治的艺术就在于在这些相互矛盾的需求中找到平衡点。
但是父亲,米哈伊用了更亲密的称呼,这种平衡是否应该建立在更稳固的基础上?今天我提议动用王室基金时,克利内斯库部长担心的问题,让我思考了很久。
埃德尔站起身,走到壁炉前,用火钳拨了拨炉火,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说说你的想法。
米哈伊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我们依靠王权的威望和您个人的决断力来维持统治,这在危机时期确实高效。但长远来看,一个国家不能永远依靠个人的英明。我们需要建立制度,让各种声音能够在规范的框架内表达,让决策过程更加透明。
你是说,像英国那样的议会制?埃德尔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不完全是。米哈伊回答,我研究过英国的制度,也研究过法国的。我认为罗马尼亚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也许...是一种在强大王权保障下的渐进式民主。
埃德尔转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儿子:你知道吗?你祖父在位时,曾经试图推行宪政改革。但每次权力下放,换来的都是政府的低效和党争。直到我接手时,这个国家几乎要在内外压力下分崩离析。
我明白,父亲。米哈伊认真地说,我并非天真地认为民主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看看现在欧洲的局势,极端主义思潮正在蔓延。如果我们不能给人民足够的参与感,不能建立更加公平的制度,难保某天我们不会面临来自内部的威胁。
埃德尔走回书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轻轻推到米哈伊面前:打开它。
米哈伊疑惑地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埃德尔亲笔书写的大量笔记,有治国理念的思考,有对国际形势的分析,还有一些看似随感而发的段落。
翻到第一百页左右。埃德尔提示道。
米哈伊依言翻到那一页,映入眼帘的标题让他微微一怔——《关于王权与民权的平衡思考》。
这是我在五年前开始写的,埃德尔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悠远,当时你刚刚去剑桥读书。我想着,是时候系统地整理一些想法了。
米哈伊低头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绝对的权力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危险。它让决策变得高效,但也容易使人迷失。一个明智的统治者应该明白,王权不是为了个人荣耀,而是为了国家的长远发展。因此,在适当的时候,权力应该被妥善地分配和制衡...
米哈伊抬头,惊讶地看着父亲:您早就...
我早就意识到变革的必要性。埃德尔接过话,但不是革命性的剧变,而是渐进式的改革。这需要时机,也需要准备。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缓缓踱步:我为什么送你去英国学习?不是因为我认为英国的制度完美无缺,而是希望你能亲身体验不同的治理模式。我这一代人,肩负着让罗马尼亚强大的使命。而你们这一代,将要解决的是如何让这种强大持久的问题。
米哈伊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您并不反对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