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的余威在骨髓深处阴燃。“磐石”小组的新指令已经发到特制手机上“回应黄大卫一部分情感需求,获取更深信任”!
玲玲(李凌波)躺在合资楼四层主卧室那张弹簧吱呀作响的双人床上,紧闭着眼,却无法真正入睡。每一次无意识的翻身,每一口稍深的呼吸,都像触动了体内某张无形的、布满倒刺的电网。那痛不是锐利的切割,而是沉闷的、绵延的震荡,从脊椎向四肢百骸扩散,化作无数细密的针尖,随着脉搏一下下戳刺着神经末梢。皮肤表面没有灼痕,但肌肉记忆里仍残留着被无形巨手攥紧、拧绞的战栗。
她能听见肥波在客厅里压抑的、沉重的踱步声,像困兽。偶尔有玻璃杯轻轻碰撞的声响,大概是他在喝水,或者喝酒。自昨天从铁山集团那间地狱般的密室回来,他就没合过眼,眼眶深陷,眼球布满血丝,看她的眼神混杂着恐惧、愧疚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专注。
第二天清晨,玲玲在断续的浅眠中被一阵轻微的关门声惊醒。神经的警报立刻拉响,疼痛也随之清晰。她艰难地侧过头——肥波常躺的那一侧空了,皱巴巴的枕头上还留着他油腻的头印和浓重的烟味。他去哪了?报告徐铁山?还是……?
一种更深沉的疲惫裹挟着疼痛袭来。她连猜测的力气都没有,重新闭上眼,将自己交付给身体内部那永无止境的、低频率的嗡鸣与刺痛。
婆婆周爱华把饭菜端进了卧室:“吃饭了,能起来不?我扶你!”她说着把饭菜放到床头柜上。
玲玲强忍着痛苦,要坐起来。周爱华马上伸手扶着她,“小心点,很痛吗?!”
“忍得住!”玲玲喘着气,“肥波呢?”
“他说有事,去一趟市里,要晚上才能回来。”扶玲玲坐稳后,周爱华继续说,“他临行前,千叮嘱万叮嘱的,要我好好照顾你!”
“谢谢妈!”
“自家人,说什么谢谢!”
……
时间在疼痛的刻度上缓慢爬行。窗外的光线从清晨的灰白渐次转为午后的淡金,又慢慢沉淀为黄昏的昏黄。楼下的市场传来收摊的嘈杂,远远近近的锅铲碰撞声、电视机新闻播报声、孩子的哭笑声……世俗的声浪透过玻璃窗模糊地传来,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无法真正抵达她所在的这个被疼痛和恐惧孤立的小小囚笼。
直到傍晚,防盗门锁芯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笨重而急切。
玲玲睁开眼。
肥波黄大卫喘着粗气出现在卧室门口,手里大包小包提满了东西。他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肥胖的身躯上,裤腿上还沾着些许灰尘。一天不见,他脸上的肥肉似乎都垮塌了些,但那双小眼睛里却烧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亢奋的光。
“老、老婆……”他声音沙哑,带着长途奔波后的干涩,又透着一股献宝般的急切。他踉跄着走到床边,将手里那些印着醒目外文字母和精致Logo的购物袋,小心翼翼、又有些笨拙地放在玲玲手边的床沿上。
玲玲的目光落在那些袋子上。“LV”、“EL”、“GUCCI”……即使以她有限的奢侈品知识,也认得这些标志与徐记批发市场里那些粗劣的仿冒品截然不同。包装的质感、纸张的挺括、甚至空气中隐隐飘来的一丝崭新皮革和高级香水纸的味道,都在无声宣告着它们的“真实”与“昂贵”。
“我……我去市里了。”肥波搓着手,像个做对了事等待表扬的孩子,又因为紧张而显得局促,“开车去的。专柜……我找了大商场,问了人才找到……那些假货,你……你离它们远点!……我给你买了真货”他指着那些袋子,“这些是真的!可花了不少钱!”
他蹲下身,在一个印着舞蹈用品标志的长条形纸盒里摸索了几下,取出一个打开。里面躺着一双女式高跟舞鞋。酒红色的缎面,光泽温润,鞋头小巧,弧线优雅,后跟纤细却稳当,一看便是专业级的设计与做工。和她之前在地摊买的、用来在仓库跳舞的廉价仿品云泥之别。
肥波捧着那双鞋,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缎面,动作是罕见的轻柔。他抬起头,看向玲玲,眼眶忽然红了,声音哽咽起来:“还、还有这个……你最喜欢的……跳舞的鞋。真的,好的。以后……以后咱们跳,只跟我跳,穿这个跳……”
玲玲怔住了。
疼痛依旧在四肢百骸窜动,但此刻,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浪潮猛地撞击着她的胸口。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一直视为任务目标、懦弱、好色、粗鄙的“丈夫”,此刻像个摔得鼻青脸肿却固执地捧着捡来的玻璃珠子,想要哄哭泣小孩开心的笨拙少年。他不懂奢侈品,可能只是冲进商场,用最直白的方式,买下他能找到的最贵、看起来最“像真的”东西,包括这双对他而言带着妒忌、只因为她“喜欢”而买的舞鞋。
理智冰冷地亮起红灯:这是情感投资,是愧疚补偿,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安抚。是毒苹果上涂抹的蜂蜜。
但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眼眶发热,鼻腔酸涩。连日来的恐惧、电击的剧痛、身份的撕裂、前途的渺茫……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份笨拙到可悲、却又真实到刺眼的“好”面前,找到了一个脆弱的决口。至少,这一刻的“心疼”是真的。这冒着傻气的“付出”是真的。这份将她从“嫌疑犯”、“诱饵”、“工具”的冰冷定位中,短暂地拉回“被呵护的妻子”角色的努力,是真的。
哪怕这角色是假的,这舞台是深渊。
“谢谢……”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烫过苍白脸颊上尚未完全消退的、因痛苦而紧绷的肌肉。“老公……谢谢你。”
她想抬手去碰那双舞鞋,指尖刚动,一股熟悉的、从肩胛骨沿着手臂神经急速窜下的尖锐酸麻让她手指猛地一颤,触电般缩回。
肥波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看到她流泪,看到她的动作,立刻慌了。他一把抓住她缩回的手,握在自己汗湿油腻的掌心里,握得很紧,仿佛生怕她消失。但下一秒,他又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松开些力道,只虚虚地拢着,手指无措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
“还、还疼是不是?……”他咬牙切齿,眼中迸出真实的痛,或者还有恨,不知是针对那电流,还是施加电流的人。他看着她脆弱苍白的脸,泪痕未干,睫毛湿润地颤抖,嘴唇因为疼痛和缺水而有些干裂起皮。
一种混杂着强烈保护欲、汹涌愧疚和某种被这脆弱美感击中的、更原始冲动的情感激流,冲垮了他本就混乱的思维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