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小满的兔崽子正趴在我胸口,像个八爪鱼似的。
他手指头在我头皮上乱扒拉,那力道不像在拔白头发,倒像是在薅社会主义羊毛。
“一根、两根……啧啧,爷爷,你这还是不到三十的脑袋吗?”他一边数一边咋呼,唾沫星子差点喷我脸上,“比去年多了十根!以后看来得叫你白毛老怪了。”
我没好气地把这坨沉甸甸的肉球推开,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滚蛋,少在那咒我。那叫‘智慧的结晶’,懂不懂?”
小满嘿嘿一笑,顺势在床上滚了一圈,像颗皮球似的弹到了地上。
我也跟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了七天,骨头缝里那股子锈劲儿总算是散了。
只是刚一扭头,窗外那一幕让我动作僵住了。
那群乌鸦还在。
它们没像往常那样哇哇乱叫,也没散去觅食。
这几百只黑漆漆的玩意儿,就这么沉默地盘旋在屋檐上空。
也不高飞,就压着房顶那一线。
我也没动,眯着眼盯着看。
很快,我就看出了门道。
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不对劲。不是乱拍,是有节奏的。
扑扑扑——扑扑。
三长,两短。
我后背上的汗毛“刷”地一下就竖起来了。
这节奏我太熟了,熟到刻进了骨头里。
三年前在安宁病院,每次护工突击查房前,老皮就是用尾巴敲着下水道管壁给我报信——
这是警告?
我下意识地摸向左手背,那里的啮痕印还是热乎的。闭上眼,凝神。
那股子熟悉的电流顺着神经末梢爬上来,世界的声音瞬间放大了十倍。
但我没听到什么敌袭的动静,反而听到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屁孩吵架声。
“我就说该告诉他!”
“闭嘴吧你!你看他那眼神,凶得像要吃鸟!”
“那咋办?老大说必须得有个交代……”
“嘘——他醒了!他看过来了!别抖,那谁,把毛捋顺了,别丢咱们鸦帮的脸!”
我差点笑出声。
原来不是来攻城的,是来开会的。
既然没危险,我也就没急着拆穿。
视线一转,落在了院子角落的井边。
摇芽在那儿。
这丫头今天不对劲。
她是晨铃人,平日里这时候早该提着那串铜铃满园子溜达了,今天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围着那口枯井转圈。
她手腕上缠着铃绳,一圈、两圈……一直缠了七圈。
那是她强迫症犯了的表现,说明她在做一个极难的决定。
我把听力像触角一样探过去。
“……归墟会的标记……旧址……高危泄露点……”她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但我听清了,“那地图是乌鸦拼出来的……要是上报了,听语园就得封……可要是瞒着……”
她顿了顿,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我这边的窗户,眼神里全是挣扎。
“如果连害怕都能被听见……是不是就不算错了?”
我心里微微一沉。
这丫头,昨晚肯定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乌鸦拼地图?
指向老病院旧址?
看来这群扁毛畜生知道得比我还多。
我没戳破,翻身下床,趿拉着鞋走出屋子。
“小满!”我喊了一嗓子,“别瞎跑,坐灶台边去,给爷爷哼个曲儿!”
“啊?唱啥?”小满正抓着只蚂蚱玩,一脸懵。
“就唱那个……糖葫芦。”
小满虽然皮,但听话。
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晃着脑袋就开始嚎:“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
这破锣嗓子一开,原本盘旋得整整齐齐的鸦群瞬间乱了套。
那节奏乱了。
就像是一支正在阅兵的队伍里突然混进了个跳广场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