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三人一间的普通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混合着隔壁床大叔的鼾声,以及窗外模糊的市声,构成了一曲令人烦躁的交响乐。
陈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泛黄的渍痕。
左腿被高高吊起,打了石膏,像一根沉重的白色石柱。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肋骨断裂处传来的、清晰的刺痛。
但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那片死寂。
他像一个溺水者,在名为“命运”的深海里拼命挣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沉入了冰冷的海底。没有希望,没有方向,甚至连挣扎的念头都熄灭了。
护士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肇事司机垫付了今天的费用,后续的,你自己想办法。”
“手机坏了,联系不上家人。”
他被开除了,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还欠着一屁股医药费。
他的人生,已经不是“一团糟”可以形容,而是彻底归零,甚至成了负数。
他想去找苏九。
这个念头,是他沉寂的脑海里,唯一还在闪烁的火星。
可他连下床都做不到。
绝望,像一张潮湿而沉重的网,将他死死地裹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个外卖饭盒。
隔壁床的大叔被开门声吵醒,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谁啊?饭点还早呢……”
陈凡没有动,他以为是护士或者走错病房的人。
直到那个平静的,仿佛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看来,你选的交通工具,比你的腿要快一些。”
陈凡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他豁然转头,看向门口。
苏九就站在那里。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拎着那个廉价的塑料袋,神情淡然地环顾着这间拥挤而嘈杂的病房,像是在参观一个有趣的展览。
在看到苏九的那一瞬间,陈凡那颗已经沉入谷底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地往上一提。
所有的防线,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溃。
“大师!”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他挣扎着,想用没受伤的右手撑起身体,想从床上滚下去,想给这个人磕头。
“别动。”苏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再把你另外三根肋骨弄断,医药费还得翻倍。”
陈凡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苏九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将那个塑料袋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开始审视他的“病房”。
“床位正对房门,门为气口,人卧于此,如置于风口浪尖,气血不宁,心神不稳,所以你这断骨之痛,比常人要疼上三分。”
苏-九的目光,落在他床头那面小小的、方便病人整理仪容的镜子上。
“镜映病床,虚实相照,会放大你身上的病气和衰气,让病情反复,难以愈合。”
他又看了一眼窗台。那里摆着一束不知道是哪个探病者留下来的康乃馨,因为缺水,花瓣已经开始萎蔫、发黑。
“鲜花枯萎,生机转为死气。你躺在这里,日日与这死气为伴,就算华佗在世,也难救你的精气神。”
苏九每说一句,陈凡的心就凉一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醒来后,总觉得浑身不对劲,伤口疼得钻心,脑子里一团乱麻,连活下去的念头都变得微弱。
原来,他只是从一个大的“绝命场”,换到了一个小的“衰败场”。他的厄运,如影随形。
“大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陈凡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我就是个蠢货,是个不知死活的白痴……求求你,救救我……”
苏-九没有理会他的忏悔。他只是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束枯萎的康乃馨,拉开门,精准地扔进了走廊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走回来,将床头那面小镜子,翻了个面,让镜面对着墙壁。
最后,他走到陈凡的床尾,双手扶住床架,在隔壁床大叔不满的哼哼声中,将整张病床,硬生生往旁边挪动了半米。
床不再正对门口,而是与门呈一个斜角。
做完这一切,苏九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就在他做完这些动作的瞬间,陈凡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首先,是盘踞在胸口和断腿处那股尖锐的、令人发疯的刺痛,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抚过,虽然依旧存在,却变得可以忍受。
然后,是脑子里那团混沌的浆糊,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清泉,开始变得清明。
最后,是病房里的空气。那股混杂着消毒水、汗味、和各种不明气味的浑浊感,似乎消散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觉得憋闷。
整个世界,仿佛在短短一分钟内,变得……友善了一些。
陈凡目瞪口呆地看着苏九,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