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的长椅上,陈凡的身体僵得像一尊石雕。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的光斑忽明忽灭,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手里那张中了五百块的彩票,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里,王经理的名字和那个翻倍奖金的承诺,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然而,这些加起来,都不及刚才那句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的话来得震撼。
“你家大门朝西,正对楼道消防栓,是为‘门冲煞’;卫生间镜子有裂纹,映照厕位,是为‘秽气反射’。”
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几个推着婴儿车散步的老人,和远处追逐嬉闹的孩童。没有人看他,没有人对他说话。那声音,仿佛是从他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一种凉意从尾椎骨窜上后脑。
三十年来,他的人生就是一部详尽的《倒霉百科全书》。喝凉水塞牙,走路被鸟屎砸,出门必堵车,面试必遇奇葩。他早就习惯了,麻木了,甚至发展出了一套“破罐子破摔”的生存哲学。
可今天,一切都乱了套。
那个捡走一片叶子的男人,那个升职加薪的电话,这张从天而降的彩票,还有这句揭穿他所有隐私的“耳语”。
巧合?
如果说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那这第三次、第四次,又算什么?
陈凡的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他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陈凡,一种被压抑了三十年的不甘和困惑,混合着一丝微弱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像地火般在他胸中翻涌。
他必须回家,他必须去确认!
他从长椅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像被针扎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冲出公园。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处于午休时间,忘了那个刻薄的王经理会不会因为他提前离岗而撤回那个升职的承诺。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搞清楚这一切更重要。
他冲到路边,一辆出租车恰好在他面前停下,有人下车。陈凡想都没想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路边能立刻打到车。
“师傅,去……”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辆洒水车呼啸而过,车窗没来得及关上,一道黄浊的水线精准地从窗入,浇了他半边身子。
司机扭头看了一眼他湿透的衬衫和头发,皱着眉:“嘿,我说你这人,坐车前不看看路啊?把我这座位都弄湿了,等下怎么拉客?”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陈凡心底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瞬间被浇灭了一半。他抹了把脸上的脏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不住啊师傅,我赔您洗车费。”
他报出地址,车子启动。一路无话,陈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好运和厄运,就像两个顽皮的孩童,在他身上玩起了拔河。
回到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六楼的家,深吸一口气,熟练地走到墙角,抓住了那根冰冷的排水管。
手脚并用地爬到六楼,从窗户翻进屋里。他顾不上换掉湿衣服,第一时间冲到门口。
透过猫眼向外看。
楼道里光线昏暗,那个红色的,锈迹斑斑的消防栓,正对着他的房门,像一只沉默的独眼巨兽。分毫不差。
他又冲进卫生间。
那面他从旧货市场十块钱淘来的挂镜,因为年代久远,镜面边缘布满了水银剥落的黑斑,右下角一道长长的裂纹,像一道丑陋的疤。而这道裂纹的延长线,正好指向他身下的马桶。
全中。
陈凡靠着卫生间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他来过自己家?不可能,自己这破地方,连小偷都懒得光顾。
他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扫过这个不到十五平米的单间。
这里,是他所有不幸的浓缩。
墙角那台二手冰箱,制冷效果时好时坏,更像个储物柜。头顶的灯泡,上个月刚换的,现在已经开始接触不良,一闪一闪,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窗台上的那盆绿萝,是前女友搬走时留下的,无论他怎么浇水,叶子永远是蔫黄的。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房间最角落的那个小鱼缸上。
鱼缸里,只有一条黑色的锦鲤。
这是三年前,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从一个摆地摊的老头那买的。当时他刚被公司裁员,身上只剩下最后五十块钱。老头告诉他,这条鱼叫“乌云盖雪”,是墨鲤,养在家里能挡煞。
他当时只觉得可笑,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花二十块钱买下了这条鱼和这个最便宜的鱼缸。
或许,只是想找个活物陪着自己。
三年来,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在跟他作对,唯独这条鱼,顽强地活了下来。它不怎么动,总是静静地待在缸底,像一块黑色的石头。陈凡也懒得管它,想起来就撒点鱼食,忘了也就忘了。
此刻,他站起身,走到鱼缸前,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这条鱼。
在灯光忽明忽暗的映照下,他发现这条黑鲤比平时更没精神了。它身上的鳞片,原本是纯粹的墨色,现在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黯淡无光,甚至在鱼尾靠近身体的地方,有几片鳞隐隐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它静静地悬浮在水中,鱼鳃的开合都显得那么微弱。
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悲伤,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这条鱼,就像是另一个自己。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孤独,在无尽的霉运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气。
不行!